三年前我认识了文杰。他当时毫无疑问是个失意青年,大学毕业,懵懵懂懂被留学中介“骗”去意大利,在一所不怎么样的学校读不怎么样的药学硕士,不到半年就退学回国。父亲斥责他给家族蒙羞,多番争执后,他含泪离开梅州的老家,四面楚歌中来到广州,蜗居在海珠区一个月400的城中村出租房中,朝九晚九地在药店打杂,在药材与药材之间来回穿梭。他那件怎么洗都洗不白的白大褂上,永远有千里光,使君子,望江南子的味道。听起来像唐诗宋词?其实它们是地地道道的中药名字。
“老师,他们不会给我申请野鸡学校吧?”
“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申请良种鸡学校。”
这事我们第一次谈话,哈哈大笑后,我的无厘头竟让他莫名放了心。他说他未来想做药膳,虽然目前在国内还不成气候,毕业后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但这是他的兴趣所在,希望硕士能去香港读中药学。虽然没有父母的资助,他也七拼八凑交足了两万的咨询费。文杰的父母不相信他能申请成功,他们依然固执地要文杰回到意大利修完学位,但若真的申请成功,文杰坚信他那爱面子的父母还是会资助他学费的。
有时候,有梦想的人一样找不到方向,因为他只看见前方道路尽头的那束光,却看不清脚下的路。文杰是个礼貌而勤奋的人,但由于已经毕业,多方招人也没办法进到研究所或者实验室去做药物化学研究,于是他就凭着一腔热血跑去药店工作了。他天真地认为,药店的工作对他的申请有帮助。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天真,他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可能。他利用药店工作的便利,一年内竟自学了上百种中药药膳配方,翻烂了香港药膳方面的最新论文,还在我的帮助下联系了浸会大学的中药学教授,请教药膳方面的研究课题。2012年春节后,我们提交了满满一叠申请材料。因为他英语差到连最简单的网页介绍都看不懂,我们最终申请的是亚洲唯一的一个中文授课的中药学硕士项目。时值老东家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上市,各项新政频频颁布,过度规范带来的机械化迅速侵蚀公司原本自由创新的文化,让我越来越感到失望。终于在4月1日那天,我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那时候,文杰还没有收到任何申请的结果,但他依然真诚地给我发了一封致谢的邮件,祝我前程美好。此后我们再无联系。
就在几天前,因为要收集过往学生的就业情况,我试着拨打他两年前的手机号码。电话拨通前我还很忐忑,因为三年前他条件很糟,人又单纯得近乎傻,如果他现在依然悲惨,我该怎么安慰他啊。还好,结果让我倍感欣慰。电话一通,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一听到是我,马上礼貌热情地感谢我当时对他的帮助。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过得很好。原来他在我离开老东家不久后他就拿到了浸会大学的录取,在浸会读授课型硕士期间,他学习勤奋,心思单纯,教授分配的任务都积极主动去完成,深得教授赏识。一年硕士毕业时,教授招了他做助理,他因此得以接触很多他感兴趣的研究课题,还有一小笔薪酬确保他生活无忧,而今年下半年他将会继续读这个教授的博士,未来则计划去研究所或者进高校。虽然我一直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留学中介从业者自居,但文杰的可喜改变,却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社会价值了。
文杰说他现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有时也和导师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实验室,戴着宽大的无色眼镜,在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中间工作。和三年一样,他也常穿着白大褂,只不过白大褂上终于不再沾着什么千里光,使君子,望江南子了。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