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宁十二年,隆冬。于京郊南海子遇邓瑛。是日大雪,满地清白。我于窗中窥伤鹤,恰如仰头见春台……将所有的身外之物交出去,以临死之心安坐。行笔之间,她逐渐体会到了邓瑛的心境——他生来谦卑,所以才肯用一生的修养,将恐惧压入心底,而后温顺地坐在泥泞之中。他不是软弱的人,爱恨也不模糊,他想要做的事,至今都做了,只是他不肯开口。
他曾是皇城的营建者。
至死之前,都是这个封建王朝的守护者。
这个王朝对于杨婉来讲,那是腐朽的过去。可对于邓瑛来讲,那是他的家国,是他文心所寄的地方。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杨婉身上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不服”,但却又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力量牵引。如果说他的人生从受腐刑起就被阉割掉了,从此一直趋于自毁,那么介入他生活中的杨婉则是一股外力,将他挡在断崖之后,又令他起念“贪生”。
杨婉照着自己之前的写生,独自一人重画邓瑛。
奈何画技却依旧停留在少儿学画时的水平。
于是三日之后,杨伦在内阁值房里,看见了比例严重失调的邓瑛小像,堂而皇之地嵌在《东厂观察笔记》的民间抄本之中。那画的风格和杨婉那个人一样的,根本不知师从何人,自成一股荒唐气,“滑稽”地对抗着看似严正地大明律,看起来力量极弱,却又因为那股荒唐气,与大明政治格格不入,反而令人不知从何攻破。杨伦看得又是痛,又是快,最后甚至禁不住哽着喉咙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