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草儿怔怔地瞧着草儿娘卖力地在灶火前拉动着风箱,娇俏的身板一俯一仰之下,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红的光照在草儿娘那依稀可见泪痕的笑脸上。
大人的内心是草儿不可以理解的,但是草儿仿佛一下子就体会了人生的苦和咸,苦也罢,咸也罢,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日子原本就是把一秒秒 一分分 一刻刻 一天天搭起来的窄窄独木桥,哪里就容你潇潇洒洒、从从容容地折返而回,重新来过了呢? 苦本来就可以咽下,咸也应当可以咽下,老老少少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你啊,谁还不是得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奋力地挣扎着笑起来,乐起来,重新站起来呢?
灶台上的蒸汽开始上升起来,愈来愈大了,十五分钟后雷奶奶走过来了,大铁锅盖打开,笼屉上那黄澄澄的黄米面被蒸成了一个个黏黏软软 滚烫滚烫的面团儿,雷奶奶的一双饱经风霜的老手只在清水盆中一蘸,就迅速伸向笼屉里热气腾腾的面团,一掀 一卷 一提,非常灵巧地把一个大大的热面团子甩在一旁预备好了的案板上。“啊呀,姥姥,你真棒!”草儿惊呆了,仿佛眼睁睁地见证着一个吉尼斯奇迹,草儿拉过雷奶奶的手,“烫疼了吧?烫伤了没有?”,“傻孩子,怎么会不烫呢,不过烫伤倒是没有,不信?你再瞧瞧?”,雷奶奶乐呵呵地笑着,来来回回地翻动着一双手,“确实没烫伤,哈哈,难道你是铁手吗? 如果是我早被烫哭了呢。”
“草儿佩服吧? 你再瞧瞧我的。”大大咧咧的蛮爷说着就手往清水里也蘸了一下,双手合力,那烫手的面团儿就被压扁,按压的“嗤嗤,嗤…”声急促而清晰,然后,卷起来举高了“啪”地一声摔落于面板上,再压…再摔…,蛮爷是做糕的老手了,干起活儿来就如鸣奏轻音乐一般的流畅。
“大柱、二柱有对象了没? 该张罗这些事情了吧? ” 蛮奶奶关心地问着雷奶奶,“可不是嘛,二柱倒是没发现什么,可是大柱在工地上处对象了呢,反正大柱也该成家了,打算尽快定下来,只是咱这经济条件,不要说缝纫机、手表了,就连最基础的自行车都买不了,恐怕不好交代人家女方啊。”,“不要紧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嘛,我们家刚买了一辆新自行车,反正根儿爹娘已经有自行车使唤了,就先给大柱娶媳妇用吧。” 蛮奶奶说着就看了蛮爷一眼,“哈哈,看我做啥,我还不是啥都依你吗?”,“唉,我和雷子从小到大一直是姐姐、姐夫照顾、帮衬,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雷奶奶话没说完,蛮爷就接了话,“那就啥都不说了,毕竟是至亲的人嘛”
草儿听着雷奶奶、蛮奶奶与蛮爷爽朗的说笑对话,实在是不明白了,难道“痛”对她们也是一种“乐”吗?如果不是这样,她们的快乐那么的自然 如此地由衷究竟是为什么呢?也许雷奶奶是最体察草儿内心的呢,“草儿你爱吃油糕吗?”,雷奶奶眨着眼睛问草儿,“油糕那么香,我当然爱吃,我们家所有人都爱吃油糕啊,特别是三柱舅和根儿哥哥,不要说吃,就是远远地闻着那个味儿,都要咽口水呢。”,“草儿不是爱想问题吗?那你就好好想想我现在究竟是该幸福地笑呢?还是该挨着烫去哭呢? ”,雷奶奶的笑里有点诡秘,“哎呀,根儿哥哥去院子里玩儿去了,你这么复杂的问题,我才不要去想呢,我找根儿哥哥玩去喽…”
院子里的根儿正在玩泥巴,一个揉好了泥团上,随手用拇指压了一个坑,高高举起来,手腕一翻,用力甩到地上,接着就是泥团发出一记清亮的响声,“碰!”,草儿凑过去刚玩几次,根儿哥却玩的没兴致了,“哈哈,哥让你瞧瞧我收藏的宝贝!”根儿说着就从裤兜儿深处摸出几十个鞭炮来,“啊!是鞭炮呀,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呢,又不年不节谁给你买的? ”,草儿崇拜地望着他的根儿哥哥,“看你那馋猫的样儿,呵呵,哥带你放它几个过一过瘾吧。”
“你瞧瞧哥,这本事。”,根儿说着就拿起一个鞭炮在手中,草儿划着火柴一点马上就跑,可是根儿一点都没慌张,就在即将爆炸的瞬间抛向天空;一声脆生生的爆响马上就自上而下传入了耳中,还有那好闻的硝烟味道弥漫在鼻腔,草儿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啊,太爽了。”, “哥再给你玩个花样。” 根儿又取了两个鞭炮,都插在一个土块上,亲自划起火柴点燃,“磁,磁”的火花以后就是“嘣,嘣”两声,土块被炸的四分五裂,“哈哈,好厉害啊,根儿哥哥你好厉害啊。”,“这算什么,不够刺激!你给我瞧好了!”,哎呀呀,根儿竟然拿出来四五个鞭炮来,把鞭炮的捻子拧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插在一个老母鸡刚刚拉出来的黏糊糊一大坨鸡屎里,抿着嘴一边笑着一边点燃了那个“重磅炸DAN”
,恰巧被三柱放学回来遇上,“噗嗤”一声还没笑出来,就听“咚隆”一声炸响,“弹片”如雨点四溅,黑乎乎飞向了草儿的脸蛋,飞向了三柱的眼皮,飞向了根儿白格生生的衬衫,当然也飞在了瓦屋的墙壁以及窗户上面。
“哼!这叫什么娃娃哩,玩的这么邪性哩!”,三柱的脸一下子气的通红,青筋暴起,气呼呼地很快进屋了,而屋子里的人们也被那一声“巨响”吓到了,老老少少都瞧着草儿和根儿哥哥的狼狈相呢,“怎么能这么干呢?!这样的做事我不喜欢!” 正在炕上看书的雷爷怒气冲天地吼了一声,本来就总是绷着的脸更是拉的老长 黑云密布,眼角一扫转过脸去,看都不想看这两个“活宝”,雷奶奶、蛮奶奶、草儿娘和蛮爷都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桃儿姐姐和杏儿妹妹却不约而同地瞪着根儿,“什么货色,在自己家丢人败兴就算了,丢人现眼到人家崞南镇来哩,真不像话!”,“谁要你们俩个丫头片子管我,好像谁稀罕你们似的!” 根儿说着就拧了脖子起身出门,一屁股坐在屋外的小凳子上,再也不肯回屋里了,连午饭都是蛮爷亲自端给他才勉强吃了一些。
吃完午饭,蛮爷一家稍作休息,毕竟所有人都拗不过根儿啊,只好草草作别 返回李家村了,蛮爷就连他念叨无数遍最喜爱的庙会夜戏与摔跤都顾不得再眊上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