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我妹到家的时候,我已经在家半个小时了。我妹怒气冲冲的回来,我还以为有人欺负她了。我妹说姐,你以后离他远远的,看见她就烦。我说谁啊,我妹说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小混混叶小龙。我不由笑了说,你们又吵架了。
我妹说我看见他了,看他那神气的样子,有什么可神的。我总觉得我妹和叶小龙肯定有什么误会,他俩心底都很善良。
开春后,我感觉我妈越来越胖,尤其是肚子,越来越大,我也没多想。还是叶小龙问李丹宁,你妈是不是怀孕了。叶小龙不说我也没往那方面想,说不可能。叶小龙说一看就像怀孕了,李丹宁你不会又是个妹妹吧。我说了有史以来骂人的话说狗屁。
不过,叶小龙的话还是起作用了,这让我心里不安起来,心想不会又是个女孩儿吧,一想我爸最想要的就是儿子,心里祈求妈妈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生个儿子,给我添个小弟。
虽然是这样想,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那种说不出的失落,我知道要是我妈这次生的是儿子,那我和妹妹两个人在我爸面前更没有地位,我爸更不喜欢我们了。
本来是高兴的事,我却高兴不起来。我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比我小两岁,什么都不放心上,有时候她就像一个男孩子特别皮,能把我妈气个半死,鬼点子特别多,而且能言善辩,小嘴吧嗒吧嗒特别会说,经常逗的人哈哈大笑,邻居们特别喜欢我妹,特别喜欢和我妹妹说话,我妹还爱笑,从小逢人就笑,天生就是爱笑的人。邻居们经常对我妈说我是个闷葫芦,要是我和我妹中和一下就好了。
我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我们都知道我妈怀孕了,邻居们也知道我妈怀孕了,还有计划生育的人知道我妈怀孕了。本来我妹就是个多余的,她刚出生的时候就罚了一大笔钱,收的粮食卖了个精光,东躲西藏,终于敢光明正大的见人了。我妹小时候一直是黑户,一直到小学毕业名字才写进户口本里。当时,我爸爸还是托人找关系送礼费了不少周折才办成。
当时我听黑户,还不懂什么叫黑户。我妈说黑户就是不能见人。我觉得奇怪,黑户怎么不能见人了,明明我妹妹天天出去见人怎么就说成不能见人了。后来,我才明白黑户就是在这个社会没有档案记录,即使活着在这个世上也没有这个人,必须载入史册,载入户口本里。
我妹妹是黑户,就享受不了社会人该有的待遇,享受不了和我一样的待遇,因为这个世上是不存在她这个人的,即使存在也是违法的,很多我有的待遇她都没有。比如说我有地,只要是合法的人,人人都有一亩三分地,我妹没有,直到有了户口以后才分到一亩三分地。
虽然我对妹妹出生前的事情没有太多记忆,但是我对还未出生的妹妹有很多记忆。比如我妈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就不敢出门了,也不敢让外人进了,整天锁着大门,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计划生育那帮人破门而入。
我爸爸说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是儿子,和他同龄的人都有儿子了,就他没儿子,有了儿子他就觉得自己不缺什么了,不差什么了。我爸说就因为他没儿子,走到哪儿都有人说风凉话,说戳他脊梁骨的话,说他上辈子肯定做了太多坏事,这辈子就遭报应了,活该没有儿子。我妈也是这样被那些用心不正的人说三道四,指桑骂槐,两口子就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都得生个儿子。后来,我觉得我爸就是儿子迷,像是走火入魔一样,生不出儿子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实际上,我的同班同学家里都是好几个孩子,李蕊家就是四个孩子,上面三个哥哥,一个她是女儿。常欣欣说她爸爸也是一心要儿子,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那个妹妹一直没敢回家,因为被知道了也要被计划生育罚钱,所以不敢露面,一直偷偷摸摸。我只知道常欣欣有个妹妹,每次去她家都没见过她妹妹,所以她说她有妹妹我死活也不相信。后来才知道常欣欣也没见过她妹妹,直到我们初中毕业,我去常欣欣家玩才见到她说的那个妹妹。
像这样的情况,家家户户都是,就是为了要儿子。那时候,我并不懂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还越生越生不出儿子,反而是那些不想要儿子的一生就是儿子,可有谁不想要儿子,好像儿子越多家丁越兴旺。
有次,叶小龙拿我寻开心,我开始也没在意。叶小龙说李丹宁你看过那个小品吗,我说什么,叶小龙说超生游击队,我说没看过,叶小龙说你可以看看,挺好的。我不懂叶小龙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我看完那个小品才明白叶小龙的意思。我才意识到里面的男女小品演员演的就是我家,完全和我家一模一样,非得生出儿子才算赢。
妈妈身体越来越笨重,虽然孕妇不宜干活,但我妈妈还是像没怀孕一样洗衣服,干家务活。我妈是一个要强的人,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妈经常说她命不好,她说她要是出生在这个年代,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不生孩子,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妈还说可以没有婚姻但不能没有快乐和幸福。我妈说如果她们那个年代像现在这个年代,她就要勇敢活出自己,活出人样儿,活出精彩。
家里我和妹妹都会主动干活,看见妈妈干活,我们都会从妈妈手里抢过来,说什么也不让她干活。妈妈说她唯一命好的地方就是遭到两个懂事的女儿,不仅听话还给她争气,让她觉得活着能看到一点点希望。
我和妹妹一放学就牵着羊和牛去放,我牵着那头黄牛,我妹牵着那头山羊,小狗跟在我们身旁,就在后地里放牛放羊,后地有很多野树,什么树都有,槐树,榆树,臭椿树,杨树,梧桐树,还有叫不出的歪歪扭扭的小树,那里还有一大片荒地,荒地上长满荒草,很多人都去那里把牛和羊的栓子往地上一插,就去不远处的农地里干农活。
我和妹妹经常这样把牛和羊的栓子往地上一插,让牛和羊尽情的吃青草。灰色山羊的白胡子特别长,它是只母羊,也不爱叫唤,特别安静,黄牛也是很安静,两个牲畜各自吃各自的互不干扰。
我发现牛和羊特别喜欢吃槐树叶子,可能槐树叶子对它们来说最甜吧,我就拿着镰刀去给它们割,狗随身跟着我,我去哪儿它就去哪儿。我一割就割一个大树枝,直接拖到家里,让牛羊在家里也能吃上青叶子。
我拿着镰刀努力够槐树树枝,怎么够也够不到。恰好,去后地里玩的叶小龙和那帮男生看见了。叶小龙让那帮男生先走了,他走上前来说,李丹宁,太危险了,你给我下来。我使劲拽着那个树枝期待能依靠自己的体重把它坠断,因为够不到,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当时,我已经骑虎难下,下也不敢下,那棵小树长在一个高坡的边上,如果突然折断我就会从土坡上滚下去,下面一个大水坑,平常没水,特别深,一到夏天里面满坑的泥水,还有很多青蛙。我上也上不去,小树根本承受不住我的体重,关键是我也不会上树。
狗看见叶小龙叫了几声,像是早就看出我的尴尬处境,找了一个救兵。叶小龙见状,赶紧跑上前来,抱住我的下半身,幸好他接住我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滚下坡下面的大坑。叶小龙把我放在坡上,把镰刀从我手里拿过去,他个子比我高一头,力气也比我大,没一会儿就帮我把树枝割下来了。
他问我够不够,不够再帮我割。我说够了,叶小龙感觉我在说谎,又去另一棵树上,给我割了两个大的树枝。叶小龙说李丹宁,下次你再割树枝喊上我,我给你割。我拖着一个树枝就往家走,叶小龙拖着另外两个树枝,一手一个,跟在我身后。小黄狗紧跟在我身旁。叶小龙说你妹呢,你怎么不让你妹妹帮你一起弄,平常他小嘴巴巴的,比谁都会说。我说我妹在放牛和羊。
叶小龙就不说话了。叶小龙把树枝放到我家门面前说,李丹宁,你以后少去那危险的地方,要是你摔下去,也没人会发现,那么深的一个大坑,就算救你上来也不好救。
我对叶小龙说了声谢谢,叶小龙把镰刀给我转身就跑了,跑到巷子口的时候好像想起什么,回头一笑,说李丹宁,你真勇敢,我都没见过比你还勇敢的女生。
我没想到叶小龙会夸我,他每次夸我的时候都是在我出其不意的时候,都是在我灰头土脸的时候,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鼓励,鼓舞士气,鼓舞我勇于面对困难。
从那以后,叶小龙每次见我的时候,我家的黄狗都会主动和它亲热,在他腿上来回蹭蹭几下,还冲他不停的摇尾巴。
我和我妹去后地放牛放羊,叶小龙和那帮男生在后地疯跑。说实话,我真的羡慕叶小龙,羡慕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为生计担心,不用为家里担心。叶小龙也会趁着那帮男生不注意的时候跑过来,和我妹斗嘴吵架一次,再跑回去。接着,就听见那帮男生的笑声。
我一直想问我妈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可是我不敢问。我妹妹也从未问过。我爸的一个好朋友,我叫他李叔,他来我家串门看见我妈肚子说是不是快生了,我妈说可能要赶上麦收。李叔知道我爸的想法,问了问我妈妈的饮食吃辣还是吃酸。
我妈说她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李叔叔说李婶生他家儿子的时候也没挑酸辣。我妈没说别的,我爸也没接李叔的话。李叔问我爸有没有去医院检查是男是女,我爸说没敢出门,现在计划生育抓的太紧,害怕出去就被抓了,抓了就不让留了。李叔没再说别的,走的时候留下五百块钱,说是借给我爸的,我爸不要,之前遇到急用钱的时候,我爸都是从李叔那里拿钱,有了钱总是第一个还给他。虽然我爸人穷,但是我爸和我妈人穷志不短,李叔离开时说一家老小都离不开钱,让我爸先拿着,等收完麦子卖了钱再给也不迟。
李叔是我爸小学初中高中同学,两个人一直是同一个班,只是两个人高考都落榜了。我听我爸说李叔家之前也很穷,穷的叮当响,当时我爸有一口吃的都会主动分给他,虽然不是什么白面馒头也不是很好饭,至少能解饿。我爸说李叔和他一样学习都特别好,就是两人有一个通病不管怎么学都学不会英语,高考的分数就是英语没考好,以致于落榜。我爸说如果他和李叔英语这门课“瘸腿”不严重或者不学英语这门课,他们轻而易举就考上大学了。
我爸说当年上学的时候,李叔和他是班里最用功的两个人,也是家里最穷的人,最读不起书的人,也是家里最不该读书的人。那时,他们好多人都无法解决吃饭问题,谁还谈上学读书,谁还谈理想。
虽然那时我还小,一点也不懂爸爸说的意思,但是我能感受出来我爸因为考不上大学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无法忘怀。我爸说如果他考上大学就不会娶我妈了,更没有我们的事儿了。
我爸说他考上大学就会留在城里,成为城里人,过上城里人生活,再也不用为吃饭发愁,更不用工作发愁。因为在我爸那个时代,国家是管分配工作的,只要考上大学都分配,不管分配的工作是好是坏,也不管分配工作地点在哪儿,都是铁饭碗。
每当这个时候,我妈都有点酸酸地说,是我拖你后腿了。我爸也不谦虚顺着竹竿就往上爬说对啊,就是为了遇见你,我才去不了城里,要是我去了城里,谁还娶你,到时候你就嫁不出去了。我妈就对我爸吐一口唾沫说呸,当时我就是瞎了眼才往你这个火坑里跳。我爸就嘿嘿傻笑。
也许李叔和我爸是同学的原因吧,他两的关系是最坚硬的也是最深厚的,虽然他们从来不说什么漂亮话,也不说什么让人听完落泪的话,可他们却能默默的陪着对方一起成长,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我问我爸李叔是怎么过起来的,既然他们家那么穷,我们可以向他学习怎么发家致富。我爸说他就是不要命,拿命换回来的。原来,我爸和李叔高中毕业就去了我们当地一个有名的煤矿厂,我爸在那干了半年,李叔在那一干就干了三年。我问我爸为什么不和李叔在那干下去,我爸说他怕死,怕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被煤矿塌方砸死,他说他亲眼见过煤矿砸死人,砸死人还啥也不赔,从那以后他就不去了。
在我爸那么多的朋友中,李叔才是我爸最真心的朋友,每逢我家遇到过不去的坎儿,李叔都会第一个来看我爸,都会悄悄给我爸留下一笔钱。因为这个原因李婶曾经和李叔大吵大闹,摔锅摔碗,两人大吵说不过了。最后李婶去我家在我家里大哭一场,我爸就自觉疏远李叔,尽量和他没有钱上的往来。就算李叔主动借给我爸钱,我爸也不会要,把钱转身就还给李婶。
在我爸最艰难的岁月里,我爸尽量做到不拖累自己的朋友,尽量做到不打扰。李叔说我爸这是何必呢,说我爸还在他最难的时候帮过他,现在他的朋友落难,他不能见死不救。
虽然是这样,我爸还是坚持做到不破坏李叔家庭和睦,主动和李叔保持距离。直到我家度过最艰难时期,我爸才主动和李叔走动。我爸说朋友之间也应该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和余地,这样以后也好相见。生活各有各的难处,站在对方的角度看待问题,一下就会清晰明了,谁也不能责怪任何一个人。
其实,像我爸和李叔上高中的人还真没有多少,最多也就上到初中,很多连初中都没上,甚至好多人都不识字,目不识丁,这在他们那个年代很正常,在五六七十年代再正常不过。我妈妈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小学还没毕业。我三个舅舅们一个都没上学,我的两个姨也是一天没上过学。用我姥爷的话讲,饭都吃不上,还上什么学。我姥爷说就算上学,也轮不到女儿上学,女儿迟早要嫁人的,嫁人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想要上学也是儿子上学,不能女儿上学。本来我姥爷是不让我妈上学的,可我妈死活要坚持,我妈说她上学不花家里一分钱。为此,姥爷才让我妈上学。我妈上学的三年确实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都是靠自己挣的公分换回来的,再加上自己掐辫子编草帽挣一分贰分,慢慢攒,就能攒出一毛贰毛,正好那时候上学的学费也不贵,最多也就五块,可那时候普遍的手里都没钱,就算是五块钱那也是能要人命的。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们的,告诫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说让我们好好学习,长大走出去,去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片新天地,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这是一个上三年级不识几个大字的农村妇女说出的话,教育我们要有理想,要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和妹妹一直认为我妈托生错了,她应该托生成男人,如果她是个男人,她一定是了不起的男人,如果生在乱世战争年代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问我妈没上学怎么懂那么多大道理。我妈说她没事都听戏,戏文里都唱这些家国情怀,教人做人的道理。虽然电视剧是从戏剧演变而来,但我爸我妈都不爱看现在的电视剧电影,一看就能睡着,而且点评说是演的什么,竟是瞎演,害人不浅,让人看不懂。
在我小学时候,我爸我妈最爱看战争片子,打仗的片子,我和我妹妹也喜欢看。我小学同学的爸爸妈妈也喜欢看,我小学同学也喜欢看,每逢上学或者课间十分钟休息,我们都会坐在一起讲演到哪儿了,演的什么,谁演的最好,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喜欢哪个英雄人物。好像那个年代是崇拜英雄人物的年代,也是让人对美好未来憧憬的年代。
那时,我天天盼望自己长大,赶快长大,长大后我就能成为爸爸妈妈说的那种人。仿佛长大能治愈一切,仿佛长大就能拥有一切,仿佛长大就能实现人生理想,抱负和人生价值,仿佛长大就会变得比现在要好一百倍一千倍。我想了一千种一万种长大后的情形和景象,可我从未想过未来有天我成不了爸爸妈妈的骄傲,也成不了自己心目中的自己。万万没想到,我也成了爸爸妈妈那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为了生活无奈妥协认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希望下一代能帮助自己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麦收季节,也就那几天的事儿,由于节气原因最容易赶上暴雨,雷阵雨,甚至大风,小麦就会受到损失,产量就会大大减少,从而影响收成。农民伯伯不顾一切加班加点抢着收麦子。用我们那儿的一句话就是和天抢饭。从天不亮就到地里一直忙到麦子不能碰为止。太阳把麦秸秆晒的不能碰,轻轻一碰麦穗就会自动掉在地上,如果想拾麦穗也拾不起来,麦穗掉到地上麦粒就会蹦出来,这样特别影响收成。收麦子只能在早上温度不高和下午四五点高温下去的时候。
天不亮,爸爸就开着拖拉机带着我和妹妹去地里抢收麦子。我和妹妹还没睡醒,只能在路上闭着眼睡,到地里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觉。一天的劳作就这样开始了。
爸爸负责撒草腰儿,草腰儿是用干草编制的一种绳子,当地俗称草腰儿,专门用来捆收割的麦秸秆,捆成一个一个大大的麦剁。
我和妹妹负责抱着一摞一摞散在地上的麦秸秆放到草腰上,直到不能再往上放时,爸爸就会用草腰儿系上,这样一个小麦剁就好了,依次这样,一个一个麦剁,直到收完自家地里所有割好的麦子。
那时,拖拉机收割麦子刚代替人工收麦子。虽然不用拿镰刀在炎热的太阳下一刀一刀割麦子,但收麦子还需要人一捆一捆的收。除了割麦子用机器,其他全是人工。
各家把各家所有地里收好的麦垛全拉到麦场,麦场是人工割麦子腾出来的一块空地,也需要几经周折才能建好麦场,再用拉到麦场的打麦机打成麦粒。打好麦子需要再把麦子装进袋子里拉到家里晒一天囤到自家粮仓里。
年纪小的肯定没见过自家的粮仓,我见过我家的粮仓,由于害怕粮食不够,就会专门有一个小粮仓,用铁皮围起来,围成一个大大圆,里面放的都是麦子,为了防止麦子潮湿生黑色的虫子,那种虫子我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反正能把麦子全都吃空最后只剩麦麸皮,剩个空壳,里面也要放一些刺鼻的驱除偷吃麦子的那种黑色的虫子的药包。
凡是经历过人工收麦子的人都能深刻体会到夏天的火辣太阳,甚至风也是火辣的,更能体会到农民伯伯的艰辛和辛勤的汗水,才懂那句小时候背的滚瓜烂熟却抛在脑后的名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另外担心老鼠偷盗粮仓里的麦子,还得在粮仓周围撒上老鼠药,有的老鼠成精了,撒上老鼠药也不管用,只好用老鼠的天敌猫,就因为对付老鼠,我爸专门花钱在集市上买了一个狸猫,我还记得那个狸猫还挺贵,花了十二块钱。我爸说他一眼就看上了那只狸猫,也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老鼠,我爸说家里也该有个猫了。
那时,养狗的特别多,养猫的特别少,狗能从邻居家抱,猫一般没人养,想抱也没地方抱。
直到我初中毕业后,我家好像就没有粮仓了,也不再在家囤麦子,收了立马就卖了。因为麦子太不值钱了,是种的庄稼粮食里最便宜的一种,耗时耗力耗心不说,最后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也就不把麦子当成重要经济来源。
麦收的一天,我和妹妹还有爸爸正在麦地里收麦子,只见李大娘站在我家地头上大喊我爸的名字,我爸急忙跑过去,没过多久,我爸开着拖拉机载着李大娘就走了。我和妹妹一时不知所措,见我爸着急忙慌的样子不会是我妈要生了吧。
爸爸开着拖拉机走后,妹妹说姐姐,你猜咱妈这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说我不知道,我妹说我希望是个女儿。我问为什么,我妹说咱家要是有了儿子,咱两就没地位了,以后咱爸妈就不管咱们了。我说不会的,我妹说会的,一定会的,你看咱爸想要儿子想疯了,看见别人家的儿子亲的都像自己的亲儿子,他可对咱们从没那样过,好像我们俩不是他的亲生闺女。
我忽然觉得妹妹并不像我看上去那样什么都不懂,其实她早就懂了,只是一直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我怎么不懂妹妹呢,我太懂她的感受了,我和她是同病相怜,那种因为是女儿而被爸爸漠不关心,受到性别歧视的感觉太明显了。谁让我和妹妹出生在一个封建思想残余的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为此,我暗自发誓,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一定要比他们男的活的更好,更精彩。
我妹见我看着远去拖拉机扬起的黄色尘土,说姐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妹说你姐,你猜猜会是男是女,我说我希望是个男孩。这下换我妹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样爸爸想要儿子的愿望就实现了,爸妈就不会被人说上辈子做坏事,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了。
我妹说了一个淡淡的哦,忽然听见空中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妹妹大喊道姐,你快看,飞机。我仰起头看着空中的白色飞机,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飞机,虽然看上去很小,还没我的巴掌大,但那一双白色的翅膀让我看的特别真切,就像雄鹰的一双翅膀,已经不是小鸟儿那样的翅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空中的飞机流泪了,也许是妈妈给我添了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吧,也许是心有所触吧,也许是感觉自己的命运有点悲惨吧,反正莫名其妙的就流泪了。我害怕我妹看到,就努力向上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还是被眼尖的妹妹发现了。妹妹说姐你怎么哭了。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就流下来了,流到我的嘴角里,感觉特别的苦特别的咸和汗水是一个滋味。
我笑着说我高兴,马上我们就会有一个小弟弟了,你不想要一个小弟弟吗。妹妹走到我身边,帮我擦掉眼泪说姐,我谁都不想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有你这个姐姐,这个世上除了妈,爸,就属你对我最亲了。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等我长大了,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你。姐,对不起,平常我总是欺负你,以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我笑着说你说什么傻话,你什么时候欺负姐了,那是姐自己愿意,谁让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亲,对谁亲。
妹妹说姐姐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我知道我妹妹一直害怕一件事情,就是害怕突然有个弟弟分走我对她的爱,分走爸妈对她的爱,她的心里有一种随时被抛弃的不安全感。
我带着我妹妹去地头上的一棵苍老的梧桐树坐下来,在那一坐就坐到天黑。我和妹妹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和妹妹坐在梧桐树下,脚底旁边正好有一个黄色的大蚂蚁的洞,和那种纯黑色的蚂蚁个头要大一些,有人说这样的蚂蚁咬起人来比黑色蚂蚁要疼。
我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有黑色的,有黄色的,黄色的蚂蚁比黑色蚂蚁跑的要快多了。我就坐在树底下实在无聊就看蚂蚁,拿着掉在地上的干枯树叶逗那些蚂蚁玩,把它们耍的团团转,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妹见我在那不知道干啥,问我在干啥,我说看蚂蚁。我妹说蚂蚁有什么看的。
我低着头也不理妹妹,只顾逗那只黑色小蚂蚁,黑色小蚂蚁也不生气,也没有气急败坏的来找我寻仇,也没有来咬我,而是想跑,逃离我的玩弄。我才不会让它那么快跑掉,好不容易我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甚至我期盼起来,希望这只小蚂蚁狠狠骂我一顿,说我无缘无故挡住它回家的路,拿它解闷。
我担心一会儿把小蚂蚁气死,还是把它放走了,不再逗它。我妹看着远处收割麦子的人说,姐,以后我不会当农民,当农民太累了,整天晒太阳,晒的皮肤都掉一层皮,把人都晒黑了。我妹说她最怕晒,最怕在地里顶着太阳干活,不仅出一身臭汗,忙活一天还没干多少活儿。
我说小妹,你不当农民那当什么,小妹说反正我想好了当什么我也不当农民。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如果不是小妹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自己长大要当什么。我妹问我,姐你呢,你想当什么。我看着地里顶着炎炎烈日辛苦劳作的弯腰驼背的农民说,我想当农民,我觉得当农民挺好的,流汗水,干农活,收庄稼,一茬一茬的播种一茬一茬的收获。
我妹惊讶地说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当农民还没当够吗,我说我喜欢流汗的感觉,喜欢在庄稼地里收获的感觉,让我心里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让我感到自己没有白忙一场。
我妹说姐,你还是别当农民了,你看咱爸妈都是农民,你看他们过的什么日子,过的都是苦日子,你想像他们一样过苦日子吗。我一下被我妹问醒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过了很久,我才想起这个答案,本来想要回答她的时候,我妹妹已经去不远处玩水去了。那边有家正在浇地,有截浇地的水带漏水了,往上空冒着水,就像现在那种公园浇水的水龙头四处喷洒。我妹在那冲脚,看上去玩的特别开心。
我妹就是个小孩子,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像我一直装在心里,很久才能慢慢释怀。我忽然羡慕起我妹妹,我猜,将来她一定能实现愿望,她一定当不了农民。
我真想对我妹妹说当农民怎么了,只要开心快乐就好。可是,我见我妹妹玩的那么开心,我瞬间不忍打扰她,不忍打断她自给的快乐。不管长大当不当农民,最重要的还是快乐,快乐的活着,笑成阳光一样灿烂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