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华润后一个夏日清晨,我从酣睡中醒来。忽见一轮红日正生于江上,那种清澈又张扬的美,那种生命原初的力和神圣之感,一下攫住了我的心,让我湿了双眼一一天地有大美,清晨有大美。
从此便爱上了清晨早起。看江面上晨雾弥漫到渐渐消散,看朝阳一点点向上爬,看江水与高楼静默不语,看世界如婴儿般轻睁双眸,刚刚醒来的样子。
静静凝视,让清晨充满静美与力的味道,一个清澈的灵魂,被轻轻打开。
打开手机和笔记本。一边用耳机听诗歌诵读,让那些美妙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流进耳中、心房。一边在洁白的纸页上一字字抄录诗歌。深蓝的笔身,金色的笔尖,美妙的文字,我欢喜地,一字字端肃地慢慢抄,一任那些忧伤的、欢喜的、充满童真的、饱蕴哲思的、温暖有力的、深情款款的、超拔淡然的文字,如水一样在纸页上缓缓流动。如音符在琴键上跃动,如莲花静静笑坐枝头,心,变得异常安静而辽远。
厨房里的柴米油盐,孩子的功课烦忧,主妇的挂心琐屑,全都消失不见,一任自己在美妙的文字的海里浮浮沉沉。抄诗如抄写经书,是一个喜欢文字的人的修持。
听诗,抄诗,让清晨有了淡淡书香,有了清澈雅致的味道。让灵魂从苏醒开始,有了清雅的质地。
然后换上运动鞋,出门跑步去。
迎着晨风开始慢慢跑,一种笃定的、喜悦的力量开始从心底升腾,慢慢散到全身,好像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身体变成心与世界相连的美妙通道。
一路上,我看见茼蒿菊,睁开了明媚的双眼,那明艳的黄,要把人的心润软。小小的花蕾,在细细的茎上,风一吹,像梦一样地摇曳。枫叶由绿转黄,蝶一样,缓缓飘飞。爬山虎呢?它们正攀着石柱、石壁,欢喜地斜斜地向上爬,意趣横生。桂花米黄的小粒,密密地、稀疏地散落在净洁的红色地砖上,仍有幽幽淡香。紫红的三角梅,在风中、在雨中旁逸斜出,绿叶间,紫红的光忽隐忽现。湿漉漉的地砖上,一朵朵三角梅随意躺着,像一朵朵紫红色的小伞,不是叹息,是盛放后的宁静的休憩,明年它们还会再来的。还有不知名的小花,五瓣儿,淡淡的蓝,若不经意地、疏疏地散在叶间,在店铺门前的小花圃里,极为动人。我甚至还看到了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六月雪,紫色的小花,在细细的叶间欢喜地探出紫色的眼。
还有我最爱的太阳花,在九滨广场上几个花圃里,艳紫的太阳花,含苞欲放的,微吐清芬的,绚烂绽放的,仪态万千,有说不出的端庄、安静和热烈。当我停下脚步,凝视一朵,两朵,一大片……,每一朵,都将我的心,融成紫色的水,温柔的海。环卫工大哥说,这太阳花呀,一有阳光,就热热闹闹的全开了。前几天又去看时,我发视花圃里已换了别的花。
在慢慢地奔跑中,有多少花出现又退出了我的生命,万物静好,万物荣枯,不过一时一季,而生生不息,方是生之道。
迎着风慢慢跑,我看到了菜园坝热腾腾的果蔬交易市场,车来人往,各色水果和蔬菜汇成海洋,最具人间烟火气息。而静静的江水,缓缓流动的渔船,三三两两的垂钓客,奔跑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又成出尘的淡远的水墨画……
每次奔跑都会遇到一个环卫大姐,那个雨天的清晨,她身旁倚着大扫帚,一手撑着伞,用手臂把饭盒环在臂弯,一手拿着筷子潦草地吃早餐。是在那个清晨,我对生活有了更深的怜惜。
常看见广场上放飞各色风筝的老人,手牵手在雨中散步的中年男女,还有排练婚礼仪式的新郎和亲友们。“新婚快乐!”那种热腾腾的喜悦,足以让一个忧郁症患者身体里沉睡的喜悦细胞被唤醒。
我还遇到一个穿紫色T恤的圆脸姑娘,在她迎面跑来将跟我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冲我竖起大拇指笑着大声喊,加油!让我的心里旋即涌起喜悦的潮水。
国庆节的第三天,跑过九滨广场花与笙餐厅时,我听到一个男人在大声唱歌。“月亮月亮挂天上,姑娘姑娘你挂在我心上!”他唱美声,声音浑厚,但并不流畅,但流淌出自在的欢喜。我疾步跑近,看到这个50多岁的男子,正走一阵子,唱一阵子,我跑出很远了,还能听到他的歌声。
我跑着跑着会停下来偷偷拍照,拍下那些盛开的花、衰落的叶、热腾腾的人和事的痕迹。拍下这些,是为了拍下“此时此刻”的欢喜、忧愁或任何一种正在发生的情感。
然后我又开始奔跑,迎着风,像是小小的身体长了一双翅膀。我发现自己变得轻盈了。日子里的鸡毛蒜皮,生计烦忧,都随热腾腾的汗蒸发了,俗世的一切仍在眼前,但有了多样的味道。寻常的,温暖的,合理的,欢喜的,自由的味道。
在清晨慢慢的奔跑和凝视中,我终于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与世界和解。
是慢跑与凝视,让清晨充满简单又丰富的味道。有日子的清芬,如古庙钟声,悠悠飘来,落入心底,成一颗欢喜的种子,在日子里开出花来,结出果来。
于是,日子有了清澈的、雅致的、简洁又丰富、安静而热烈的味道。而灵魂在每一个清晨,完成了一场无比清澈的,无比欢喜的生命的修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