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追赶截杀
“这群怂包,该正大光明打一仗,他们就会逃了。”一个士卒骂骂咧咧,一脚踢开了旁边的石子,踩着细碎杂草和泥沙,继续和同伴一起向前赶路。
薛石城下战鼓刚歇,随着统领一声军令,徐国士卒们一路追杀代军,大半天功夫,他们已到了田岭附近的山谷狭道之中。
众人原先整齐的步伐走了大半天也有些凌乱,此时一旁的兵卒就开口笑骂道,“这大半天了,就远远望着他们的屁股在我眼前晃,真想上去给他们捅几刀。”
“大壮,你就嘴上省点功夫,脚上加把力。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就算拼着命追,也追不上人家逃命的脚力啊。”先前就在抱怨的士卒回敬了一句。
“大有,小子你还说我呢,你也嘴上够损的啊。若不是那第六军的拖累,凭我们的力量早就把这群逃命的家伙消灭在薛石城下了。哪还会费那么多功夫?”
“嘘——噤声”
徐军军纪严整,统领令行禁止,大有大壮两人也收起了玩笑,像一干士兵一样止步俯身。
隐隐约约之间,只觉有脚步声正在不断靠近,步伐凌乱,但显然人数众多,渐渐地整个大地也略略有所晃动。
大壮心中不免好奇,微微探出头,却只看见长有半人多高的草丛窸窸窣窣不停晃动,最后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钻了出来,还没弄清楚这些人是什么回事,那群人或拿着破烂的木棒,或徒手高举石头,冲了过来。
徐国兵士全副武装,但看到如此巨大的人流依然不免胆寒。破衣破衫的人群中不少人直挺挺向他们冲来,堵着他们的前路,兵士动手推搡无果,一怒之下,抄起手中刀剑捅向眼前的人。
一见血,周围原本就情绪混乱的人们更是彻底爆发了,大家蜂拥而上,手扒嘴啃,拳打脚踢,顿时把这群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徐国精锐弄得手足无措。来不及制止这一切发生的统领,立即拔剑出鞘,反应较快的几个也开始拿起兵刃砍杀起来。
平民拿着手中棍棒和石块往徐国士兵脸上头上猛砸,不少人脸上淤青,更有一两个小兵被直接砸晕。第五军将士也毫不含糊,提剑便砍。利刃出鞘,直插对方咽喉要害,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手持长剑的大有都来不及擦,双手用力拔剑,一脚踢开面前的人,向那人身后奋力砍去。
血色浸染山谷,徐军士兵拿着兵刃杀红了眼,天下第一的铁军,对付这些毫无战力的流民宛若砍瓜切菜,手中兵刃越磨越亮,身上战袍早已染红一遍又一遍,流民的鲜血不停溅在自己脸上,自己身上,沉浸于杀戮中的众人却丝毫未曾发觉,空中飘下的那点点泛黑水滴。
流民纵使人多,也有被砍杀殆尽的时候,正在众人准备歇下一口气时,前方山谷出口一声巨响,随后无数支带着火光的箭矢飞来,直到箭矢落地,不少兵士被瞬间燃起的火舌绕住了全身,心中才觉不好。
“前队作后,后队作前。撤退——”看到不远处早已烧成一团的火人,山谷另一端滚滚青烟正向这里涌来,第五军统领心中一惊,当即下令全体撤退。
军队中不少伶俐的人从这声军令中嗅到了危险。“火攻——”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惊得整个部队都陷入了混乱,大家撒开腿跑了起来,敌人不见身影,火攻的阴霾却使疲惫的第五军自己败下阵来,撤退变成了溃退。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隐蔽于在不远山间的闻人焘问齐治道。
齐治笑而不语,一旁的石松道,“早年林常将军遗著《山经》曾载:田岭北有褐水,可燃。”
“那些流民?”
“那是他们徐国自己的百姓。”石松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把之前对付我们的流民赶到他们那里去了而已。无论哪国百姓,只要善加利用,都是伤敌利器。”
“怎么保证徐军会动手屠杀自己的百姓?”闻人焘依旧疑惑。
“他们就算不动手,自有我们的细作会替他们下手,刀一见血,两方的冲突就不可避免了。”毕竟身为齐治副将,石松深谙两军对垒之道,转身看了一眼仍有疑惑的年轻将领,他又加了一句,“阿焘,你记住,慈不掌兵。兵者,死生之地也。”
“烧的差不多了,”齐治一直注视着山谷中的情景,方才一言不发的他打断两人,下令道,“回击——”
一路狂奔,早已凌乱不堪的第五军好不容易逃出了祝融的追逐,这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薛石地界,还没喘口气,面前又出现一大批代国军队,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急雨般的箭矢又已临头而至,不少来不及举盾的徐国兵被刺了个千疮百孔。
“大壮——”看到战友倒下,还没来得及喊出对方的名字,代国第二轮弓箭又至,一根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箭矢直接穿透大有的喉咙,生生的卡住了他的声音,汩汩的血流从嘴中涌出,止住了他寻求多一丝空气的努力,倒在地上的他瞥了一眼已先走一步的战友,便坠入黑暗之中。
徐军之中,如大壮大有这般兵士多不甚数,在代军两三轮弓箭进攻之后,徐军阵中已倒下大片。而代军这方的士兵纷纷拔出佩刀佩剑,准备近身战斗,幸存下来的徐军士兵,怀着心中的悲愤,也很快进入了战斗状态。
“杀——”正欲在战线中撕开一条生路的徐军,忽听背后传来了气势更甚的杀伐之声,震得徐军士卒胆寒,居然身后又有代军追赶而至。首尾难顾的徐军被双线上的代军奋力挤压,生机越来越渺茫。
当最后一个徐军被砍倒后,两线代军阵营中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兵士们挥舞手中兵刃,喜极而拥。齐治看着欢呼雀跃的士兵,脸上露出疲惫的微笑。
“吱呀——”不远处薛石城门缓缓打开,在随从陪伴之下快马出城之人正是薛石城城主卫季。齐治瞥了一眼石松,待来人走近一些,他也主动上前,一番寒暄,“此役大捷,代东一线就要交给卫大人了。我让副将石松协助你们,还有大批盘桓在代北的徐国军需要我们去赶走。”
卫季拱手回应:“齐治将军解薛石之围,薛石百姓没齿难忘。石松将军乃将军爱将,协助我等驻守代东,岂非夺将军所爱,亦有大材小用之嫌?”
“将士为代国百姓之军,非本将军一人之兵,代东为代国鱼盐之乡,戍守代东,何来大材小用?”见卫季还欲开口辩解,齐治挥手道,“卫大人不必多言了,总之,代东事宜就交给你了。”
就在代东薛石地界打得热火朝天之际,永丰周围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一片死寂。被围一日之后,徐军第七军骤然发现一夜之间,周围多了许多防御工事。就在大部分人正感到万分莫名之时,淳于仲吾却已看出个中原由,即刻下令突围。可惜事与愿违,这次的突围又再次失败,数日的交锋,已让他明白,眼前的敌人并非徐国盛传的草包军队,其战斗力绝不亚于他这支徐国精锐。
代国士兵凭着这工事的优势,仅用些许弓箭反击,一次次挫败徐军的进攻,将他们这群铁军精锐死死钉在这片狭小的区域。受挫后,淳于仲吾又想转而进攻永丰,但缺少攻城器具,他们也只好望墙兴叹,曾经不可一世的徐国军人,现如今只有看着用来围困自己的工事矗立四周而毫无应对之策。
“混账,两军对垒,当堂堂正正,如此浪费人力财力建这些劳什子东西成何体统。”施于眼见伯卿主持之下将人力都花在建造防御工事之上,不由破口大骂,“大丈夫就应当上阵杀敌,躲在这土堆之后,向人暗施毒箭算什么正道行为?将来必将为他国所耻笑。”
“按大将军言下之意,只有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才不会为人所笑么?到那时,兵士死的死伤的伤,恐怕代国江山不保,就算引人敬佩又能如何?”伯卿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哼,小人之见。”
“大将军倒是大人大量,这才会名扬天下。”伯卿反倒拿出一副钦佩之至的样子。
施于虽有些古板,但人也不傻,自然知晓他在暗讽自己“弭兵之将”的外号,老脸憋得通红,正欲发作。
“施将军,孙客卿。”成业一直坐在那里专心看着地图,一声不吭的他终于还是开口止住了两人的争吵。一早把两人叫进帐,想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但也不知为何,两人见了面就吵。
“属下在。”成业一开口,两人当即停下了口舌之争,恭恭敬敬应道。
“细作来报,徐军大批军队正在云江北岸桂马丘附近集结。齐治的人马正在往那里赶,施将军,我需要你统兵前去与他们回合,阻止徐军进一步南下。”成业手指敲打着案面若有所思。
“是。”施于抱拳接令,随即后退几步转身出帐。
“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待施于出门后,成业站起身,郑重看向伯卿,拍拍他的肩,“这么点人,也就施将军眼中有‘小人之见’的你能玩得转了。”
桂马丘边,徐军大营。自攻下飞雪关来,徐国大军便放慢了脚步,而行至云江边上更是下令的安营扎寨,数日不曾渡江。
接到围困薛石第五第六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徐军统帅邹戈不由心中一震,这有些出乎他所预料,没曾想代北军队竟有如此不屈的战斗力,看来失去音讯的第七军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好虽不好,徐军仍旧人多势众,兵士训练有素,这场仗他还是有六七成把握的。但从心底来说,他并不赞同这次出兵,倒不是因为代国正遇国丧,此时大动兵戈会遭他国诟病这种狗屁规矩。正值乱世,礼乐犹如粪土。更何况,代国先君去世,代国众公子兵戈动得比谁都快。他国更何必在意这些?
他所忧虑的是,代国虽不及从前,但实力仍在,徐国若无法速战速决,深陷战争的泥潭,反而会引得他国乘虚而入。他曾数次向徐王进言,但徐王仍坚持这次出兵。君臣十数载,他明白徐王并非好大喜功的国君,否则也不会在初继位之时便有平定内乱,南下灭陈之举。如今他坚持攻代定有别的原因。
“将军,细作来报,永丰方面,第七军有消息了。”此时一名小兵进帐禀报。
与此同时,成业一行人正日夜兼程向徐军大营赶来,距离桂马丘还有半日路程。
原本派军援助薛石是虚晃一枪,按照成业原本计划,在永丰城下消灭徐国军队后,转而可以直接进攻徐军本阵。不过齐治的主动请缨打乱了所有计划,他也顺势将计就计,但这样一来,只能用特别手段围困住永丰城下的徐军,无法尽数将之消灭,始终是个后顾之忧。
“施将军,齐治他们联系上了吗?”成业向一旁的施于问道。
“还未联系上,殿下。”
“施将军,”成业看了他一眼,脸上微露笑意,“你对孙客卿似乎颇有敌意啊。”
“殿下,说到底,他孙伯卿还是徐国人,不得不防啊。”施于颇为认真地提醒。
成业看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所以你知晓为何此次追击徐军,我会让你随军,让他留守永丰了吗?”
施于一时语塞,成业爽朗一笑,策马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