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后那几天,天气出奇地热。
身体膨胀得像个火球,随时会爆炸似的。烦闷,焦躁不安。
打开家里所有的窗户,空气对流所产生的凉爽能让心情暂时平静下来。有时候风会很大。
仙女草的底部被泡软,叶身耷拉下来,大概是烂根了。火祭的叶子断了两片,影响整体美观。我还满心期待它会慢慢变红,红得像一簇上窜的旺盛火苗。洒了向日葵花种的两个花盆,依然毫无动静。小黄花明显营养不良的样子,弱不禁风的单层花瓣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胭脂菊则是连盆带花从窗台上掉了下去。急忙追出门,拖鞋也来不及换。可是一楼的主人说,他家的花园里没有,“你再去隔壁问问吧。”
“不要难过了,连老天爷都希望你能忘记过去。你应该庆幸没有砸到路人甲。”靡靡爬在床上翻杂志,“有时候‘天意’这玩意儿不能不信,一盆胭脂菊又怎样,只要是能让你想起他的,通通都会被毁灭——以随意的任何一种方式。”她无关痛痒地继续说,“你俩当时不还买了一盆迎春吗,就是开黄色花那个?看着吧,小黄也快离你而去了。”
“你!”我有些气愤,“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还有,真心想养花就抽时间和我出去找,问别人要也行,去花鸟市场淘也行,不要偷懒,以为随便在网上买的都可以开出图片上的那种繁华。”她抬起头,“璀璀,你回来以后变得更宅了呢。”
“是吗。”我小声哼哼。好像是的,每天就是上下班。
如靡靡所料,小黄花真的枯死了,叶子一片片枯萎凋零。营养液营养土都不管用。网购的两株紫玫瑰也没有想象中绽放得那么优雅。一棵抽了新枝,没多久就蔫了,另一棵倒是活了下来,像冬季植物那般的萧条,挂了几片凄凉的叶子。花期成谜。
于是我把所有的不顺利全部归结于运气,运气背到了极点。“人一旦倒霉起来,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就像原本是好端端的一盆花,按时浇水施肥,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所以,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等过段时间转运了再出去。”
可是,运势这个东西,跟人在哪儿,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是毫无关联的。
倒霉的那个气场若是过于强大,还会影响到周边的人。周边,首选就近。离我最近的,除了靡靡,还会有谁。
“现在才回来啊。”她翻了个身。
我开了灯,很快又关掉。“不好意思哈吵到你。”带上房门,退了出来。
凌晨两点多,刚刚结束部门的聚会。同事们的兴奋点高过了头,吃饭喝酒唱歌,迟迟不愿散场。一直疯癫到零点以后,清醒的送喝醉的回家。乱哄一团,作鸟兽散。
担心影响靡靡睡觉,把电脑拿到客厅,打算写一篇日志。庆辰离开有两个月了,我仍旧没有从怀念中脱离出来,只要一想起他,我简直心如刀绞。敲着键盘,睡意全无,虽说酒精作用已散得差不多,为了第二天不受头痛困扰,还是煮了柚子茶。
茶味偏甜了些。
写了一个多小时,我关了电脑,拔掉电源线后把它放在沙发旁的矮凳上。自己则躺在沙发上,翻了会儿朋友圈,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得像死去了一样。
四个小时后靡靡叫醒了我,她穿着睡裙披着头发站在我面前,“家里被偷了。”她说。我下意识地回头,果不其然,矮凳上的电脑不见了,枕头边的手机也不见了。靡靡丢失的东西也是电脑和手机,她一直放在房间的桌上。蔡敢和阿仙打开门出来,得知情况后蔡敢说,“报警吧,好奇怪,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发生过偷盗的事件。”他帮我们报了警。随后我又打给单位请假,靡靡也打给了咖啡店。
“呀,幸好我们锁了门。”阿仙有些后怕地说。他们的房间门是从里面上插销的。
我没有心思搭理她。我的电脑买了不到一年,是庆辰在网上商城里挑选的。下了订单,他说要帮我收包裹所以那个周末就不来找我了。当时他还没毕业,在小河区的工厂里实习。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次是有同学找他打麻将,于是我的电脑变成了不见面的借口。再后来,争执吵架,带着气愤一个人跑去黔东南州玩。天气晴,天蓝清澈,吃枇杷,漫无目的走了很长的路。回来又吵,第二天上班迟到一个多小时。电脑不贵,捡着便宜的买。可是里面有很多我的心血。文字也好,照片也好。都算是我们在一起的一个见证吧。
正叹息着,余光瞥见矮饭桌上一个黑色的物体,“唉呀,”我拿过来,“这个……”是我的手机。准确说来是这么回事,我的手机完好无损地躺在这儿,被偷的那个是庆辰的。那是庆辰的遗物。他挺喜欢那手机,是他爸爸送给他的。里面有一组我们吃烧烤的照片,还有一封被我强迫着写出来的情书。在殡仪馆的第四天,办理完后续的一些杂事,黄昏的时候我们送他去火葬场。第五天早上领取骨灰。亲戚们头一天都陆续回去了,只剩下他的父母和舅舅。送他们去客运站坐车。庆辰妈妈让我跟他们一道回去,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愿意一个人回来。塞了些钱在庆辰爸爸手里。他的那只眼睛红了。我说,你们路上小心。然后头也不回地下车。我的整颗心暴露在阴霾的天空下,一片一片地破碎。
后来亮子陪我去庆辰公司附近的公安局领取手机。写了一份收据。手机完好无损地装在一个密封袋里,电量耗完关机了。银灰色外壳上有明显的飞溅的血渍。血渍已经干了,像一些标本。我泣不成声。亮子拍了拍我的肩。
“可恶的贼!万恶的贼!”靡靡骂道,“老娘祝你全家死绝!”
“还好他把这个手机留下来了,省得去补办电话卡那么麻烦。”我把那个黑色的小物件捏在指尖转了一圈。
“什么情况。”
“我这破手机啊。”是以前的旧款,当时买成三百多块钱吧,“现在谁还用这样的,全是智能机了,这种老掉牙的东西连贼都看不上。”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等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过来调查。等了一会儿来了个年轻警察。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把头伸到窗子外面去,又检查了门锁,确定是技术性开锁。“嗯,好奇怪,这个片区很少有被盗的呢。”他嘀咕了几句,随后带我们去所里录口供。
宿醉昏沉的感觉尚有残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年轻警察把我们转交给值班民警。这位看起来年龄稍长一点,呵欠不断,无精打采的样子。他解释说昨晚值班,又连续看了几眼挂在背后墙上的大钟,肯定是非常希望能有人赶快过来接班吧。作笔录,循例问了一些问题。电脑和手机的牌子,型号,价格,以及使用的期限等等。确认无误后按手印,他把笔录单收了起来,随后让我们先回去,会安排同事跟进。
我们病殃殃地走出派出所大门。几缕阳光从楼层的缝隙间穿透下来,洒在靡靡苍白的脸上,“你先回去吧,”她说,“我想一个人走走。”她转身,带着寂寥的背影朝反方向走去。
“怎么你一个人,”阿仙在煮早饭,“靡靡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啊。”
“她看起来,心情很糟糕。也是啊,心爱的东西被偷了,谁又会有好的心情。”我换了鞋,瞅了一眼阿仙隆起来的腹部。
所以,这个小偷是老天爷安排过来的吗,非要带走和他有关的一切事物。其实吧,不如直接让我遭受点儿什么意外,患上选择性失忆症不是更好,少得痛苦,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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