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日,园中枇杷渐熟。偶然于晚风中散步,竟在玉镜潭边发现了一株葛针。黄绿色的小花正羞涩地绽放,带刺的枝叶迎风婆娑。我已许久不曾见过这可爱的植物了。
葛针是北中原的词汇,在普通话里应该叫酸枣。这种野生的灌木在北中原田间、地头、山涧、河沟随处可见。家乡人固执地称之为葛针,果实才称酸枣。因其多刺,常作篱笆之用。久而久之,等到读书时背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眼前总浮现秋日里葛针扶疏,陶先生于葛针下小心翼翼采菊的姿态来。我想,他必定忍不住要不时采撷一枚酸枣放入口中,含笑而啖,大有“日啖酸枣三百颗” 的豪情,如此,才不辜负隐士之盛名。
酸枣,性平,味甘,具有补肝,宁心,敛汗,生津的功效。李时珍《本草》中说:“酸枣生河东川泽,八月采实,阴干,四十日成。”故而,又记得幼时,大人们乘着秋风采来酸枣,盛以簸箩,招来孩子们围坐一圈儿吃酸枣的故事来。此时,酸枣可以尽情地吃,但要吐出核来,天晴晒干,以待骑着自行车载着蛇皮袋走街串巷的药贩,换些零钱,贴补家用。
葛针,北中原的古人称之为棘,这种在《诗经》中菲薇摇曳的植物,带着淳朴遍布于家乡,说不上小家碧玉,全无娇柔之态,却也灵秀泼辣,极具乡野气息。每年中秋时节,玉米还在田间持枪耀武扬威的时候,葛针枝间一粒粒如珠圆似玉润的酸枣,就已惹人口齿生唾,垂涎不已了。忽记起,这时节和娘一起上旱地摘棉花归来时,总要摘上一捧酸枣边走边吃的情景来:夕阳下,微风偷偷越过杨柳树梢,倦鸟归巢,牛鸣哞哞。
葛针经过嫁接便是枣树,北中原乡下家家户户都植枣树。小时,老宅院中就有灵枣、葫芦枣两种,每年秋日扑枣,是一家人最为欢欣的日子了,小孩子们会一个个吃得肠满肚圆。这时节,枣子到处都是,墙头,屋角,随处可见。就连每天的粥饭中也再难避开枣子的身影,佐以从坡边、沟里捡回的山药蛋儿,香醇浓厚,滋味悠远。
现在想来,这样的日子已许久不曾重温了。尤其是读书后,漂泊日久,归家日少,童年的味道便只能牵挂于心。就如门口那株亲植的葡萄,初植时,指头粗细,偶有挂果,尚能于秋日吃得一二。而今,早已碗口般粗壮,每于清秋佳日,必获累累硕果,然而客居至今,再难亲尝。爹娘只好选其佳者入瓮酿酒,以待儿归。
生活大概如此,许多滋味当时不以为意,甚或讨厌至深,随时光流转,韶华老去,岁月蹉跎中,竟能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如此。每每念之,不免心有戚戚。
去年,姥姥辞世,仓促中回家奔丧。白衣执绋,行于山间。瑟瑟秋风中,葛针枝头酸枣点点,恍惚间竟以为是凝结的泪痕。素车白马愁入梦,青天碧海哭招魂。当我哭跪于姥姥墓前,看着她冰冷的棺木缓缓葬入圹室,封土旁的葛针似也哭出血来。
时移世易,儿时的欢欣在客居中渐行渐远了,成年的烦恼似乎接踵而至。偶尔会与妻提及关于葛针的记忆,妻会笑着对女儿说:“安欣,你爸爸又在想家了!”女儿则不以为然地说:“才不对,他想妈妈了!”可不,不知从何时起,乡思竟成了我的顽疾,萦绕日久,恐再难治愈了。
这一株小小的葛针,到今年秋日会有酸枣挂于枝头吧!
客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