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妈妈给儿子买了衣服送过来，说：“快到端午了，给旦旦买了新衣服，端午节那天要给他穿上新衣服。”我突然意识到，咦，又一年的端午节要到了。

      端午，有着深沉的历史底蕴和温度，沉淀着无数人美好的回忆，平日里无甚牵思，日子一到，心里就会泛起温柔的涟漪。在我的家乡，端午和纪念屈原一点关系都没有，人们只当它是防疫祛病、避瘟驱毒、祈求健康的民俗佳节，所以一直都保留着“端午衣”的风俗。无论贫穷富贵，长辈们总会在端午节前张罗着给小孩子们买新衣服，希望可以辟邪去秽，让孩子平安健康长大。我们家也一样，每年这件事都由奶奶来完成。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足不出户、不认识字的奶奶只能等待东阳、义乌来的卖货郎来到家门口，才能买到衣服。即便如此，每年到了端午节前几天，我和表妹都会兴奋不已。还没等到过节，便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进到奶奶房间，打开她那陪嫁的镶嵌着铁皮的红箱子，在里面面翻来覆去地寻找。碰到买得喜欢的，就立马试试，比赛谁穿得更好看，然后认真叠好再放回去；碰到买️得不称心的，也不失望，反正有新衣服就行。这种仪式感带来的兴奋已经远远超过了衣服本身。

      再后来，物质越来越丰富，我们也迎来了青春期，奶奶买的端午衣，渐渐失去了吸引力。曾经多次提议这个任务能否改由妈妈或者姑姑来完成，结果都被奶奶断然拒绝了。她说：“你们平时穿的买的我都不管，但端午的衣服一定要我买，你们四个，一人一件。我买得虽然不好看，但这是老辈人留下来的传统。老辈人的做法肯定没有错。”

      等到我们表兄弟姐妹们陆陆续续地工作后，奶奶就不再给我们买端午衣了。倒不是她怕麻烦，而是在淘宝年代，再也没有卖货郎到家门口晃悠了，而我们再也赶不上回家穿端午衣。一切场景转换了，变成我们给奶奶买衣服，寒来暑往，春夏秋冬，从内衣到大褂，从帽子到鞋袜。哪怕是最最大条的表弟，每次回家，都不会忘记带点外婆喜欢吃的小零食，再给她选件大红大亮的新衣服。每每到了这个时刻，奶奶总是笑开了花，边试边说：“你们又浪费钱，我衣服好多啊，穿都穿不完！”然后，无论合不合适，喜不喜欢，她的反应从来不会让我们失望，每次都说：“你们选的衣服真好看，颜色也好看，款式也好看，比我们过去的衣服好看一百倍。”这个时期的奶奶，已经成了典型的“空巢”➕“留守”老人，而我们买衣服不仅是为了孝顺，更是为了抚平自己内心的愧疚。奶奶深知这一点，她从来都不挑明，从来都是好高高兴兴地穿着新衣服出门，到老奶奶们的聚集点，彼此展示，相互点赞，互相慰藉。冬天围坐在火炉边，夏天乘凉在大树下，回忆着过往岁月的五味杂陈，闲聊着子孙后代的生活点滴，打发着她们的老年时光。

      旦旦和乐乐出生后，奶奶高兴极了，但是她搞不懂什么全棉的、有机的、无甲醛的……她已经彻底放弃给他们买端午衣的想法。但是每次两个小朋友回家，奶奶都会从她的红色奥利奥的铁皮盒子里掏出红包给他们，壳要选择最红的，钱要选择最新的，然后让我们替她给两个小朋友买零食买衣服。我们每次都欣然收下，我们深知这是老人家的心意和祝福。

      奶奶去世的当天，我们在她的床底下找到了这只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几个鲜亮的红包壳和崭新的百元钞。那个时候距离过年只差20多天了，看来她早就有所准备，一心等着我们过年回家，可以给她两个心爱的重子红包。然而，从发病到去世，奶奶只经历了一个多星期，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拖累任何人。爸爸和姑姑在她的病榻前大哭，一辈子那么聪明剔透，为子孙后代考虑全部，为什么连最后尽孝的机会却不留给我们。看到红包，我明白了，奶奶并不是不为我们考虑，而是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这么快离开我们，她还一心等着我们回家过年。

      奶奶去世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她存在于我关于故乡的全部记忆，然后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们再也穿不上奶奶买的端午衣了，再也没机会给奶奶买衣服尽孝了。过去，我看到马路上佝偻着腰行走的老奶奶，我都不忍心看，觉得人老了真可怜，都要受罪；现在，再看到这样的老奶奶，我都忍不住要多看，想着她家子孙真幸福，家中有一宝，还能尽尽孝。

    “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今年端午，我想换种方式祝福每一个人。端午换衣，让生活与粽不同。

                        2018年6月18日端午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