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列传（九）
司马相如因为生病免职，家在茂陵居住。汉武帝说：“如果司马相如病得很重，你们要马上前往，把他的全部书籍拿来。如果动作缓慢，肯定什么也得不到。”
汉武帝派所忠前往，看到司马相如已死，家中也没有什么书籍。所忠就询问卓文君，卓文君回答说：“长卿本来就没有什么存书。他不断著书立说，但都马上被人们拿走了，所以家中并没有书籍。长卿在未死时，写过一卷书。他说如果有使者前来求书，可以奏报给陛下。确实没有其他书籍。”
司马相如的遗书中说了封禅的事情，让所忠奏报汉武帝。所忠呈上书信，汉武帝感觉很怪异。其书中说道：
“从上古时代开始，苍天降生万民，经历各代君主，一直到秦。沿着近代帝王的足迹考察，聆听他们的大美之德。就如同花开花落，湮没在历史中的不可胜数。真正能够继承舜夏，留下美谥称号的，值得称道的大概有七十二君。顺从大德却不昌盛，难道倒行逆失却能永存？”
“轩辕之前，时间太过久远，没有详细记载。五帝三王的一些事迹，都记载在六经典籍和传记当中，能看到大致的情况。《尚书》中说：‘元首贤明，股肱杰出。’从这个角度来讲，君主中最突出的莫过于唐尧，臣子最贤良的莫过于后稷。后稷在唐尧时期开始创业，公刘发迹于西戎，周文王改制后，使周朝开始兴盛，大道于是成行。至于后来受到夷族攻击而衰微，但千载却没有抱怨之声，难道不算善始善终吗？周王朝之所以能这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前代先王能谨慎行事做人，并且严谨教育后世子孙罢了。所以其前世的轨迹容易延续，便于遵守；法度明显，容易光大；宪法分明，容易改易；垂统理顺，容易继承。所以其大业兴起于襁褓中的周成王，但却延续并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两个时代。研究周王朝的开始，以及其结局，并没有什么特殊事迹和现在的汉朝相比。但是周王却能涉足梁父山，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的恩德，就像地下泉涌，广为扩散，延及四塞，就如云蒸雾起，上通九天，下达八极。凡是世上的生命都受其恩惠润泽。一切生灵皆受恩德，和畅之气广泛散布，威武之节飘然远去。近者如同畅游在恩泽的源头，远者好似泳浮在恩惠的末流。世界万物欢畅喜悦，掉头面向中土朝拜。领头作恶的被湮没，暗昧之人得到光明。然后，驺虞珍奇异兽聚集在苑囿，白麟样的怪兽进入栅栏中，从庖厨中选出一茎六穗的嘉禾以供祭祀，用角分枝的白麟作为牺牲，在歧山用周朝遗留的宝鼎和蓄养的神龟，从沼泽里招来神马乘黄祭祀。鬼神们都在灵圉迎接神灵，然后休息在馆驿。奇物谲诡，变化无穷。真令人钦佩啊，符瑞频繁出现，却还认为很浅薄，仍然不敢前往封禅。大概当年白鱼跳入船中，周武王认为是上天赐瑞。其实这种祥瑞太微小了，怎么能作为上天的预兆呢？仅凭借这个去登泰山，不也太滑稽了吧？至于现在大汉的大道，相差应该不会太大吧”
于是大司马进前说道：“陛下以仁德抚育群生，凭借正义征讨不服从者，华夏诸侯全都乐于进贡，百蛮全都臣服。这样的大德和以往相比，没有人可以比拟，符瑞的征兆频繁出现，应验的时间相继到来，这都不是第一次出现。我想应该在泰山和粱父山设立祭坛，以便封号彰显荣耀，上天赏赐恩福，是要用成绩回报上天。但陛下却因为谦让而不肯前往。这其实是拒绝了上天、泰山和粱父山的欢心，使王道的礼仪缺失不全，群臣对此感到惭愧。有人说那天道质朴暧昧，所以符兆出现不能拒绝。如果继续这样推，就会使泰山没有被表记的机会，梁父山也没有被祭祀的希望。如果帝王因为一时荣耀，却因害怕世人评论而委屈不行，还有什么可以称颂于后世，并且比拟于十二君的？陛下修明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算僭越。所以圣明的君主无法代替，而是修行礼仪，尊奉土地神灵，诚恳诏告天神，在嵩山刻石记功，以表彰其尊贵地位，宣扬盛明德行，显示尊号与荣耀，授与厚福，以便浸泽万民。这是件多么宏大的事情！这是天下的壮观，帝王的大业，希望陛下努力实现。然后综合运用绅士先生们的道术，让他们获得日月余光的照耀，以充分施展其才能，专心办好政事。还要兼顾天时、叙列人事，阐述大义，校订润色成文，写成像《春秋》一样的经书，将沿袭原来的六经增加为七经，传至无穷，在万世后仍能激扬正气，传颂陛下英明之声。前代圣贤之所以能永远保持名声而常被称赞，就在于施行了封禅之礼。所以应当命令掌官员把封禅的要义全都奏报陛下，以备观览。”
于是汉武帝马上改变了神色，开口说道：“这事情这么好吗？那朕就来试一试吧”
汉武帝思来想去，总结了公卿大臣们的意见，询问了封禅的具体情况，只是为记述恩泽博大，推行符瑞富饶。汉武帝命人写成颂歌，歌中唱道：
“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嘉；旼旼睦睦，君子之能。盖闻其声，今观其来。厥涂靡踪，天瑞之征。兹亦于舜，虞氏以兴。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故曰“兴必虑哀，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在司马相如去世后第五年，汉武帝开始祭祀后土神。第八年先到中岳祭祀，然后封禅泰山，到梁父山封禅时一切肃然。
司马相如其他的著述，如《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等篇都没有收录，只是收录了他在公卿中比较著名的作品。
太史公曰：
《春秋》推演事物发展规律很隐蔽，《周易》却把事物发展规律推演得很浅显，《大雅》说的是王公大人却德及黎民百姓，《小雅》讥刺卑微小人物的得失，其说法影响到上层政治。这些虽然说法不同，但其宣扬符合大德却是一致的。司马相如的文章虽然有很多假托的言辞和夸张的说法，但其主旨却归结在节俭，这和《诗经》讽谏之旨有何不同？扬雄认为司马相如的华丽辞赋，鼓励奢靡和劝谏节俭是一百比一的关系，这就像演奏郑、卫的靡靡之音后，只是在曲终时演奏一点雅乐，这不是减损了司马相如辞赋的价值吗？我采录了他论述的一些文字，收在这篇传记中。
司马迁有诗赞曰：
相如纵诞，窃赀卓氏。其学无方，其才足倚。子虚过吒，上林非侈。四马还邛，百金献伎。惜哉封禅，遗文卓尔。
黄其军
作于2020年12月7日（古历庚子年十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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