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深圳的回南天结束以后,慢慢起了风,站在街边隐约可以看到小树泛起了新芽,随风飘着的,觉得人间万物皆清洁明净,深圳是暮春已至。
我想起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我回了家。千里之外的老家是初春,寒意陡峭,柳树刚刚发芽,我在门楣上插上柳枝。恰好每年的清明都是雨水纷纷,趁着雨小的间隙,和家人去后山上给已故的太爷爷太奶奶磕头扫墓。
我未曾见过他们,彼此不曾有照面,家里也没有他们的照片。从记事起,也甚少听说和他们有关的故事,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于我而言,只是一个远古的祖先,是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每年祭祀祈求他们保佑我们平安。
大概印象里从未有过交集,与我亲近的人都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着每日的阳光。所以哪怕每年清明节有凄凄雨水渲染的悲怆氛围,我仍不觉得悲伤。我觉得,那是别人家的清明节。
今年清明我没有回家,站在深圳海边的悬崖边,远处是好风景,心里却是难以自抑的难过。她离开了我,最后一面,是在去年的清明节。
2.
我总能想起,去年清明节我离开家返回深圳,她穿着薄棉袄站在门边拉着我的手问我,那下次回家就是过年的时候了,她看着我一点一点走远。她还说在外边多吃一点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她说南方果然养人你白了一些,我们都笑了笑。
这一次,我没等到过年,就回家了,参加她的丧礼。
从早上六点接到我爸的电话开始慌乱,预定了车票回家。再到后来又接到电话说,你奶奶终究是挂念着你们姐妹,你姑姑她们看她太痛苦,贴在她的耳边说,你们在路上马上就到家了,她才咽了气。
我赶回了家,看到她的遗像摆在客厅中央,仍然是她笑意盈盈的样子。记得那时还小,她从街上拿回这张照片的时候,有点不开心的跟我说,衣服没有整理好衣领上都是灰。她爱美,见不得别人家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邋里邋遢的样子,她的衣服一年四季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样子。
她一生大概受过太多的苦,对生死看的很淡,说是“回老家”,早早准备了照片和衣服。她最后几天,和友好的湾邻说,感觉手脚无力,算命的说我生在六月死在八月,觉着大概就是这几天了,终没能活到九十岁。以致后来生病太突然,未曾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我们轮流守灵香火不断,棺木前的白蜡烛的灯芯,烧成了一朵花的样子。他们说她已去往冥界,就开始养花,也确实是她的性格。她一生不认字,模样也是市井般的平凡,和出生在那个年代的人无异,喜欢养花和养猫,夏天的时候院子里开满了凤仙花、蜀葵和夜来香。
3.
我总觉得她还没走,为期一周的丧礼只是单纯的表演而已。总觉得她会在黑暗的某处走向我,跟我家长里短的说谁家的八卦,然后看着我说,小时候我如何如何不听话,长大以后性格变了很多,终于长成了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了。
她走之后,我偶尔能梦见她,是她在棺木里的最后一眼,她看着我不说话。我在夜晚醒来,心里觉得愧疚。去年清明节的时候,我回家拉着她拍了一些照片,身后是颓唐的土墙和茂盛的棣棠花,她微微笑着的样子。我许诺她说到时候把照片洗好了寄回给她,我没能做到,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后来,我便不再梦到她了。身边的朋友说,往后没有梦到故去的人,是因为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很好。我想她去往另外一个世界,见到自己的父母,相隔多年终于做回了孩子,或许也是快乐的。
过年后不久,那时怀孕不能见她最后一面的嫂子生了,是个男孩。我总想着,如果她还在,肯定会很欣喜。
现在,我仍然觉得她没有离开我。因为我们之间的情感,因为她曾经的的存在,塑造了现在的我,因为我身上还有她的痕迹,因为我还活着,她就不曾逝去。想着我们寄居在这个世界上,如天上的飞鸟,或有一天会走散,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某个地方重聚,那个时候,可能需要喝酒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