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笑打开电视和风扇,打开阳台落地拉门,查看一下周围,两个房间的阳台连在一起,中间一道铁栅栏分开。他关紧拉门,坐在小林樱花对面的椅子上说,“你感觉好点吗?”
“好多了,先生!”
“那家餐厅里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摇摇头,目光落在墙壁上的画像上,手臂更紧地抱着两腿。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找男人?”
“今年年初,有人在千代购物中心给我一百万日元,只是口交。”她语气平淡,似乎在讨论寿司。日本性文化独特,孩子们很早就接触成人内容的漫画。
“然后你就开始主动找外国男人?”
“他们很慷慨,很绅士,懂得怎么让女人舒服!”她挑衅地望着鲁笑。
“你才十五岁,还不是女人!”
“这是我的身体,我有自由支配的权利。日本男人控制女人的时代早已结束,我们女人有权利追求高潮!”
“你和你妈妈讨论过这个问题?”
“哼,她是个假正经的母狗,我才不会和她说什么呢!”
小林樱花脸上突然出现的愤怒让鲁笑惊讶,他暗想这只是青春期的叛逆,还是另有隐情?
“你爸爸知道吗?”
“我爸爸车祸死了,你不是他的朋友吗?难道不知道?”
“我是说他活着的时候,你们讨论过吗?”
“他不会理解的。他是科学家,沉湎于化学元素表里,看不到现实生活的细微复杂!”
“这是你的观察?”
“我从一个名人传记里看到的,很适合我爸爸。”她神情又恢复了小女孩的天真和甜美。
鲁笑暗叹口气,她可能是个问题少女,可本质上依然保持清纯敏感的一面,她的痛楚无助更让人怜惜。或许,每一代人都在重复着类似的故事,鲁笑从她身上可以看到许多人的影子,包括他的青春回声,可抚慰她的心灵不是他的职责,他不擅长,也不应该尝试去做。他应该保持距离,而不是牵扯进去。
他踌躇片刻说,“给你妈妈打电话,就说你身体不舒服,让她来接你。”
“我才不要她来!”小林樱花愤愤地说,“她害死了我爸爸,我恨死她了!”
鲁笑心里一惊,追问说,“她怎么害死你爸爸?”
她咬着嘴唇。
“告诉我,她做了什么?”
“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婊子,对我爸爸冷暴力,伤透了他的心,所以他才会去外面喝酒,找女人。如果她对他好一点,他不会很晚回家,不会出车祸!”泪水顺着小林樱花的脸颊流淌。
鲁笑拿来纸巾和一杯水,等她略微平静,“我必须和你妈妈谈谈。告诉她你扭伤了脚踝,坐在地铁站的飞鸟咖啡厅,让她开车来接你。”
小林樱花还想拒绝,可鲁笑严厉的目光让她默默地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她通话时间很短,大昌和美子听说她肚子痛得厉害,立刻说来接她,让她留在咖啡厅不要离开。
小林樱花洗澡后服了两片安眠药片,换上厚厚的睡衣,钻进被窝,很快进入梦乡。鲁笑看手表,估计大昌和美子快到了,下楼走向咖啡厅。
大昌和美子在一个消防栓前违章停车,慌慌张张地跑进咖啡厅。鲁笑跟在一对老年夫妇后面,留下一张酒店传单在车窗雨刷下。
大昌和美子在咖啡厅里没找到女儿,开始拨打手机。鲁笑拒绝她的来电,发过去一条短信。很快她拿着手机跑出来,找到雨刷下的传单,阅读后四下张望,寻找鲁笑。
鲁笑发出第二条信息。她低头看着手机,犹豫片刻,把汽车开进不远处的停车场大楼。
鲁笑观察周围的汽车和行人,等了五分钟,确定无人跟踪大昌和美子,他才走进停车场,乘坐电梯来到四楼。电梯门一开,他就看到大昌和美子焦虑的表情。他们视线相遇,她瞬间领悟他是发信息的人,后退一步,小声问道,“我女儿在哪里?”
鲁笑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他抓住她的手腕,拿过她的手机,拆掉sim卡片和电池,和小林樱花的手机一起放在一个包着锡纸的盒子。他不确定她是否被电子监听,手机出问题的可能性最大,要提前预防。
“夫人,您女儿没事。您很快就能见到她,但是,您得先保证不吵不闹,服从我的指示!”
“你是他们派来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大昌和美子紧紧抱着皮包。
鲁笑估计皮包装着芥末喷雾罐之类的东西,也不点破。他轻柔地拉着她的胳膊肘说,“我没有恶意,您见到您女儿就会相信我。请不要说话,跟我走。耽搁的时间越长,越会对您女儿不利!”
大昌和美子听懂他的无声威胁,默默地跟他走过停车场和医院之间的空中走廊。他们从医院正门出去,穿过遍布小饭馆的街道,从停车场的侧门进入旅馆。
鲁笑打开房门,侧过身体,示意大昌和美子先进去。她略微犹豫一下,大步走进去。她看到床上沉睡的女儿,发出一声惊呼,慌忙走近掀开被子,查看她的身体。
“她没事,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我给她吃了两片安眠药,睡醒就会好很多。”鲁笑再次探头巡视阳台,确定隔壁没人出来。
“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语气放缓。
“请把您的皮包给我!”
她面色绷紧,但没抵抗。鲁笑把她皮包放进洗手间,顺手打开排风扇,关上门。“夫人,您想喝茶水吗?”
她默默点头,视线始终停留在女儿熟睡的脸庞。
鲁笑泡好茶,端上茶水。她轻声说,“谢谢您。”
“夫人,我由衷希望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鲁笑详细讲述了酒店摇滚餐厅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和小林樱花在旅馆的对话。
大昌和美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听完后,看着他说,“为什么你要救冒险她?”
“我不喜欢看小女孩被外国人摧残。”
“你恰好在那里,还是跟踪她?”大昌和美子瞪着鲁笑说,“我在酒吧见过你,你虽然戴着眼镜,留着胡子,可我记得你观察别人的神态!”
“夫人,您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什么细节都躲不过你的目光!”
大昌和美子听懂他的嘲讽,面色微红,“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和我女儿?”
鲁笑直视她说,“夫人,知道我的名字对您没有丝毫好处。忘了我,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见过面!”
“好吧,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我专程来调查您丈夫的死因。那可能不是简单的交通事故,而是有人故意对他下手。我跟踪你们是想找出背后的人。如果没有餐厅那一幕,我不会接近你们。我认为你女儿走上一条危险的道路,您需要知道她的行为!”他知道不该说这么多,可本能感觉,面对一个母亲,唯有诚实才可能换来她的坦诚。
“谁让你来调查?”
“您不需要知道这个,您只需要知道,我们对您的家人没有任何恶意!”
她静静地审视半晌,似乎想要读懂他的真实想法。他坦然地迎视她,观察着这张略微苍白的脸,她的额头和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不算漂亮,却很有女性魅力。她像是感觉到他的评价,垂下眼睑,看着睡梦中的女儿,低声问,“你跟踪我多久?”
鲁笑明白她在问他是否看到她和男人的野合,“夫人,我对您的私生活不感兴趣,我所有行动都是为了多了解您丈夫。”
“先生,您这么说话真伤一个女人的自尊心!”她面色绯红说。
鲁笑咳嗽一声,视线转向窗外。
“请原谅,我需要确定你不是他们派来的!”大昌和美子说。
“他们是谁?”鲁笑警觉地抬头。
“我不知道。他们也和你的雇主一样,很神秘。我丈夫出事后不久,有人跟踪我。他们有好几个人,老人、女人、年轻人,我走到哪他们跟到哪。他们很小心,当意识到我发现了他们,就停止跟踪。但过了一段时间,我在酒吧遇到一个男人,他像是他们派来的,不停纠缠我,想要和我保持亲密关系。。”
“他想要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说。我用手机拍下他的照片,告诉他别再纠缠我,否则我把他照片交给警方,他从此消失。”她停顿一下说,“我的手机后来突然感染病毒,所有文件都被毁掉,需要重新安装软件。”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丈夫的死因?是发现被人跟踪之后?”
大昌和美子缓缓摇头,“我听说他出事就有所怀疑。他生活非常规律,做事小心谨慎,对周围环境很敏感,五十米外出现一个陌生人,他立刻就能察觉。他行动也很敏捷,如果不是蓄意谋杀,我不相信他躲不过醉酒司机的汽车,他至少不会死!”
“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是我感觉您好像对他的死亡,并不悲痛?”
“先生,您结过婚吗?”
鲁笑迟疑一下,微微点头。
“那么您应该明白爱情多么脆弱,婚姻就像富士山顶的雨水,能浇灭最炙热的感情!”大昌和美子露出悲哀的笑容,“他是一个好人,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我关心他,希望他还能继续活着,可是,我早已不爱他。如果不是他坚持维系这个家庭,我们早就离婚了。”
“您能说说原因吗?”
“您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出轨?”
“您女儿认为是您毁了她父亲的幸福。”
大昌和美子脸上浮现奇怪表情,不是愤怒,而是受伤、轻蔑和无奈混合在一起,她欲言又止,摇头说,“埋葬小林英雄的骨灰时,我发誓忘记过去,让我和孩子们重新开始!”
鲁笑已经习惯把所有情感藏在心里,不仅很难对人敞开心扉,面对别人的真情流露,也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下意识地揉着受伤的胳膊。和美国橄榄球运动员肉搏,他身上好几处地方隐隐作痛。
“您受伤了?是在餐厅时候发生的吗?请让我看看,我结婚前做过好几年护士!”大昌和美子坚持让鲁笑进洗手间,查看伤情。他胳膊红肿,肩膀撞在墙壁,后背和大腿有瘀青。她手提包里带着小紧急医药包,她帮他在伤口涂抹了药膏,他口服了两片消炎药。
等他们重新回到屋内,气氛变得尴尬,两人同时感觉到。她装着检查女儿。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街道。
“我丈夫是第三代朝鲜裔日本人,他父亲在他小时候,把他的韩国名字改成日本名字,希望他能做真正的日本人,可他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是外人。”大昌和美子站在鲁笑身边说,“他从没告诉我这件事,我结婚后发现的。我不明白做不做日本人有什么重要?我曾试着和他说,搬到美国生活,他只是默默听着,什么都没说。他本来就沉默寡言,等有了孩子,事情多起来,工作压力大,他回家更不说话。有一次整整十天我们没说过一句话,你能相信吗?”她低声哭泣。
鲁笑轻轻地抱住她肩膀,她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过了好一会儿,她恢复平静,见他胸口浸湿的衬衫,鞠躬道歉。他说不必在意。
沉默片刻,她说,“你和我丈夫有一点很像,眼神疏离。是不是你也很难和女人交谈?”
“法国的外国人很多,而且文化包容,我和别人交谈没有问题。”鲁笑有意忽略她的女人一词。
她深深看他一眼,改变话题说,“餐厅找我女儿的白人是不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
“应该不是,那个白人在附近工作,纯粹去酒吧放纵。夫人,监视你的组织是职业人士,有道德底线,不可能对您女儿下手!”
“您说有人杀害我丈夫,那些人也有道德底线吗?”
鲁笑直视大昌和美子的眼睛说,“您丈夫卷入了某些不该卷入的事情,对那些人来说他需要承担后果,但是您女儿没有成年,也没参与您丈夫的活动,拿您女儿做目标的后果太严重,任何组织都不会轻易尝试!”
大昌和美子松了口气。“警察会调查餐厅的事吗?会不会通过监控录像找到我女儿?”
鲁笑注意到她没有问及自己的安全,而是首先关心女儿。
“可能性非常小,他们理亏,未必愿意报案。再说,餐厅和酒店都不会主动声张这种事。警察即便能认出您女儿,也不会找她麻烦,除非找我。”他顿了顿,“不过,我想提醒您,她再继续这种生活方式,迟早出事!”
“她认为我是个坏妈妈,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大昌和美子流泪说。
“她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如果您能诚实地和她谈谈,事情可能有转机。”
“她从小就崇拜她爸爸,认为是我让她爸爸变得那个样子的,一直责怪我。我不知道告诉她真相,她能不能接受?她已经失去了一次父亲,再经历一次,我担心她受不了。你明白吗,先生?”她眼里的痛苦溢于言表,但还是保持着日本人的克制。
鲁笑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是我们成年人让孩子们失望,她们不可避免地看透我们的伪装和缺陷!”
她似乎惊讶他的回答,“您有孩子?”
鲁笑心里一阵剧痛,勉强说,“曾经有过,他很久前死于一场事故。”
屋内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寂,只有小林樱花有节律的呼吸声。
大昌和美子去洗手间回来说道,“先生,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这是我丈夫藏在他书房里的。”她拿出一张照片,小林英雄和一个亚洲男子并肩坐在一起,直视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