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位母亲，一位四十岁的母亲。和天底下大部分的母亲一样，孩子，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女儿，今年大学四年级了；小儿子，今年也上高中了。从我22岁被孩子的爸爸用一辆自行车接过来，转眼已经将近20年，这二十年过的开心吗？我从来都没有细细的想起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于我们这一辈人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们从来没有资格想这个问题。
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家里五个孩子，四个女孩，一个男孩、最小，我在家排名老四，家里人也就叫我老四，嫁人之后邻里邻居的，称我为“梅四”，因为我姓梅。老家是做香的，就是平时过年过节，上寺庙里烧香的那个香，姐妹四个天天坐在家里的一张长桌子旁，一人一个位置，从早到晚的做香，手指甲缝里、指甲盖上、衣服领口、袖口看得见的地方都是红色的香料色，最难受的当属冬天，冬天冷，家里是木板门，漏风；大冬天的，一做就是一整天，手不停的捆香、卷香，一个冬天下来，都是一道道又深又红的裂口。家里四个女孩都不上学，最小的弟弟要上学。后来，姐弟五个慢慢长大了。前四个姐姐都一个个嫁了人，都是邻村的人家，不过到底是女孩，嫁了人就等于有自己的小家庭。轮到我的时候，也就是现在的孩子他爸，我们是经别人介绍的，两家也就是距离三四公里，他家也穷，到我家见面时，还穿着补丁的裤子，文化程度不是很高，小学都没有学得下去。不过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实诚。说是那个时候讲自由恋爱，其实，我和孩子他爸只见过几次面，双方看着差不多，也就成了。结婚的时候，孩子他爸家虽然穷，不过到底是自行车、彩电、花棉被一样都没有少。
成家一年后，就生了第一个孩子，女孩。家里的老太爷不太满意，老太爷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我和孩子他爸虽说没有这个思想，到底觉得有个男孩好一些。但那个时候家里穷呀，一个孩子出生，光奶粉钱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计划着等过几年第一个孩子长大了，再要一个。等到第一个姑娘七岁的时候，我们要了第二个孩子。第二个孩子是男孩，老太爷欢喜得很。不过生活却是更难的。也就是男孩生完不久，我和孩子他爸第一次动手吵架。那个时候孩子他爸和他的伯伯出门学手艺，一开始学的是做麻将，专门用笔刻麻将上的二胡、七饼、发财这些图案；赚不来多少钱， 总比待在家里眼巴巴的瞅着收庄稼好。孩子他爸挣不着钱脾气也就不好，再加上家里两个孩子，实在是难。我们第一次动手吵架，孩子他爸背后锤了我，我还手，别看我平时干活挺凶，和一个大男人交手，我肯定是吃苦的。女儿被吓得不轻，在门口不住的哭；后来老太爷过来，扇了他爸三四个巴掌，下手很重。我夜里摸着黑哭着回了娘家。
那个时候就觉得很委屈。当晚，大半夜，他爸就牵着女儿来找我。爸也劝我回去，家里毕竟还有一个躺在摇篮里的小的；后来这起风波也就过去了。以后两人是再也没动过手了。可家里还是穷。
孩子他爸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两个老人，七亩田地，两个孩子。两个老人一个是我公公，一个是公公的爸爸，公公头脑是有点毛病的，嘴里爱骂骂咧咧的；老太爷精神气很好，也是爱骂人，那个时候做儿媳妇，没少挨骂。婆婆是没有，听说是早年受不了公公的打骂，跑了。
做小姑娘时，在家又黑又廋；嫁了人，生了孩子，身体也胖了，到现在还是四十多岁，想廋一点都廋不下来。也没有了瘦的心思。
做母亲，养孩子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从在家做小姑娘到成为两个孩子的妈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刚开始是家里穷呀，吃不好，小孩的生活问题倒没有什么费事的。等女儿十大几岁，上初中不行了。各种问题就来了。女儿挑食，恋家。怎么也不愿意住校，但是每天来回将近十公里，只能住校；也有家里陪读的，在学校旁边的人家里租个房间；但是那个时候不是很多。就是多，家里情况也不允许。我陪读了，她弟弟、两个老人吃饭也是成问题的。我也就想着，住校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要说，女儿的毛病也是我惯出来的。我妈很早就去世了，等自己有了孩子，总希望孩子活得好点，这也没有什么错？女儿上初中的时候，身体出了毛病，学校里的饭菜不爱吃，一个学期廋了十多斤，整个人脸色是惨白惨白的，连月经都断 了。我带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体需要调理，每天早上至少吃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平时也要增加营养。我看着皮包骨头一样的女儿，心里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有时候在家，她也吃的少，吃的量还不如一个刚刚会走路的孩子。好几次我心疼呀，气呀，就向她发脾气，“你这是要把你妈气死了，你看你现在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谁家的小孩走出来不是结结实实的，你看你...”，我一边说一边哭，她不说话，就勉强着多吃了一个肉圆，几口饭。有时候背着我把吃的倒在小桶里，我不知道吗？没有办法，她的胃子吃不下，只能慢慢来。我只能假装不知道。就这么着，学校是不能住， 再住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但是家里离不开我，我只能用电动车来回接送。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做好早饭，将近六点就骑车送到她学校，晚上五点多去接。冬天很冷，也只能这样。但是身体却是一天天好起来，脸色也不像以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瘦下去的体重也回来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来她到县城上高中，也是担心她恋家、挑食；县城离家四十多千米，不比在初中镇上，我还可以每天去接她。我们就商量好，一周看一次，两周回家一趟。高中学校管得很紧。一个星期只放一天半，后来越来越紧，一个星期放半天假，一个月结束的那个星期才放两天。女儿就有点吃不消了。我答应她每个星期六放假的那个下午去看她。轮到星期六的时候，早上我五点钟起来，去菜市场买菜，做好五六样她喜欢的菜，用盘子装好，用保鲜膜扎好，用小毯子包好放在电动车的后备箱里，十点钟出门，将近十二点到学校，她们也就刚刚放学。宿舍五个姑娘，把平时学习的两个书桌拼在一起，拿出家里带过来菜，一起吃中饭。因为宿舍没有多余的凳子，经常是大家站着，不过也热闹。
高二那年分科，理科、文科、艺术生。她有一天突然和我说，要学绘画，我和别人一打听，学绘画燃料、画笔什么的要不少钱，不答应。再加上那个时候学校学艺术的，都是成绩不怎么跟得上的，但是她的成绩我是从来不用担心的。主要是因为担心钱呀。这事也就过去了。
高二下学期那年吧，不知道什么原因，流行陪读。学校住的学生大部分都搬出来家长陪读。没有办法，我也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想想也就是一年半，一年半陪她读完了，也算对得起她了。可是这一年过得真是忙。她弟弟上小学四五年级，我陪读，家里谁做饭，谁照顾他。那个时候我们家在街上买了新房子，经济比以前好了点。老太爷还是留在老家，自然有他大儿子照顾；但公公不会做饭，小孩吃饭就成了问题。我平时周三回去，将周四、周五吃的菜做好，放在冰箱里；叮嘱公公平时吃饭拿出来在锅里热一下，煮饭他是会的。周五晚上我就把小孩接到县城，等到星期日下午再把他送回去，做好星期一、星期二的菜。也只能这样一天一天的对付着。小儿子听话，也不闹。
原本想着她高考是没有问题的，哪里知道高考差了一分。成绩出来的时候她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门，愣是哭了好几天。抱怨我当初没有让她学绘画，我能说什么，她哭，我也只能偷偷的抹眼泪。我懂什么，我要精打细算的把一家人的日子过好。学习的事情，两个孩子我从来都是不怎么管的，能学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大学没有考上，那时候村里好几家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都出去打工了，我看看她手无寸鸡之力的，太小，也不忍心就催着她出去打工，孩子他爸和我还能挣挣，她弟弟还小，还没有到特别用钱的时候，我也就听了她的意见上了一所专科。女儿特别要强，高中差一份没有过二本线，心里到底是憋着这口气，不服气。在专科学校 ，背着我就一个人报名参加转本考试，转到了一所二本的院校；那年她和我说，再读两年，拿到本科证书她就下来工作。说实话，我和她爸是不愿意她继续读下去的。前几年家里经济情况好一点，原来的老家村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家住了，好一点的都在大城市买房；差一点的最起码买街上最近几年盖好的楼房。我和他爸商量着家里是住不得了，和我几个姐姐借了四五万，也在街上买了两层的新楼房。那个时候女儿刚刚上初中；儿子上小学；两个孩子上学不用花费多少钱，家里再省吃俭用些，三四年的时间也就把借的款还清了。还完债，女儿也就差不多高二，那个时候也就是流行家长陪读，在县城租房子一年将尽五千，家里多了一项开支，因为当初女儿考高中分数还不错，学校三年的学费是全免的，所以家里情况还好。
现在女儿上了专科，听说上了一个叫做“专转本”的学，还要两年的时间。我和孩子爸原本计划着女儿三年毕业之后，上班工作，每个月还能补贴些家里，到时候她弟弟也要上高中的。其实这还是其次的，主要是儿子以后怎么办。这几年，社会变化真是大，家里有个儿子，以后结婚要买房、买车、给彩礼，没有个至少七八十万怎么办？现在啊，真不想几十年前了，几十年前，孩子爸一辆自行车、一台彩电也就是可以了；现在社会变化大，生活水平是提高了，但对于我和孩子爸这种没有文化的农民而言，压力更大了。
我老爸、几个大姐都劝我别给女儿读书了，让她下来挣钱，供她读书到这个份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算是对得起她了。那年暑假，她回来，明显是听到了亲戚们的议论；刚回家的那天晚上，很生气的问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为什么要以后给弟弟买房买车，不会让他自己以后挣，她还说，我只要再给她读完这两年就好了。我当时觉得她是读书读傻了，怎么能不为他弟弟想着点，以后她弟弟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在农村，为儿子攒钱娶媳妇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生活条件好一点，我们做长辈的尽可能的为他们创造一些好的生活条件。女儿以后只要嫁的好点，生活基本也就可以了，儿子到底是儿子，不行呀，我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多为他想点。
那天晚上，女儿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我心里也不好受。第二天，中午工作休息时间，我不放心回来看看她，她在房间里安静的看书。我一看，哎，这个孩子和我一样太要强，脾气像她爸，太倔。她和我说在家呆五天就走了。在家那么几天，也不怎么和我说话，吃完饭就自己窝在房间里，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她临走的那天，我请了半天假，中午的时候回来从银行取了8000多块钱给她当学费。做妈的也看出来了，这几天在家，她心里不好受、担心真的没有给钱上学，我把钱给她，她看看我，也不说什么，往后两天倒是和我多说了些话。
之后的一年，在学校都不怎么打电话回来；以前呀，是每个星期都会带电话回家的，自此那个暑假之后，电话打得明显比以前少，就是当妈的心里想她，主动打电话，每次打说不了几分钟就挂了，说在图书馆要学习了。我是看出来了，女儿心里是有事的，心里还是放不下暑假的事。后来，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突然很高兴地和我说，新学校很好，学到的东西，学校的老师都比以前好多了，最后说她还想考研。我问她考研是什么，她说就是再考试考到其他的更好的学校去，再上三年。我一听，当时就气了，对着电话就吼道，考什么研啊，家里还哪里来的钱供你，你也该知足了！再这样，最后一年学也不要上了！ 她在电话那头和我解释说，她准备考公立学校，考上了学费有奖学金，学费可以用奖学金抵，每个月生活费学校还可以有一些。我哪里管得了这些，再上学家里她爸不得闹翻了，让她再上两年已经是不容易了。我们指望着供她最后两年，她就死心塌地的下来工作，趁着她还没有嫁人，补贴家里三四年，到时候攒点钱，我们压力也小点。等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和她爸也不忍心再让她补贴家里，自己的家庭到时候也是要开支的。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儿真是越在外面越任性了，她也不想想，她弟弟现在已经上高中了，她爸这两年身体也不好，我陪读她弟弟，家里又全靠她爸一个人，能撑到什么时候，哎！
女儿说我自私，一心只想着她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让我这个做妈的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