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接近黄昏了。万勇坐在自家的木门槛上,脚上肥大的裤腿一只挽着还没有放下来,还有一点湿,皱巴巴得已经不成样子了,脚上沾着田间的泥土却已经干了,像是打了田泥石膏一样。
两边门还贴着对联,对联的颜色已经褪去,被漂了一层黄,泛着灰。两边门周围还有许多的小洞,有些洞偏大好像被哪个不懂事的小孩啃过一样。
他点上了烟筒,那个用竹子自制的烟筒看着有些年代了,虽然没有什么光泽但看着很光滑,应该也跟了万勇好几年了。抽着水烟,呼出了几口气,烟雾被风吹回了他黄脸上,几条皱纹的纹理已经爬上了他的脸。
万勇一边笑眯眯地跟劳作归来路过自家的老乡打招呼说:“改天来家里吃饭啊。”一边还不忘抽着烟。
老乡也是笑容灿烂的回话:“老万,很开心嘛,是应该开心,这事儿搁谁都开心,有啥难处就跟咱们乡亲说……”。
万勇还是抽着烟呼出了一口气儿说:“是好事,好事,开心的。”
等老乡走后,他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沉默的样子。笑容消失了,皱纹的纹理好像不明显了,但他似乎有点发愁的样子。他又呼出了一口烟雾,望向了远处的山。
家里那只黄狗和老牛一起养在牛圈里,黄狗时而叫唤着,清亮高亢。老牛也时不时配合着发出声音,像是一唱一和似的。但老牛的声音却比黄狗低沉了很多,听着还有点哀怨的味道。“咦,平时老牛不管黄狗怎么叫都不会理会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配合?还叫了挺多次?”万勇听到后,时不时看看牛圈,心里疑惑。
黄狗是去年养的,之前养了好久的那只因为被人拐跑了,才有了这只。刚开始还是一只脏兮兮的、瘦弱的小狗,现在好像已经长胖了许多。现在这头老牛是万勇成亲那年邻居送的。邻居家的母牛当时刚好生了一只崽儿,说是万勇结婚成家送给他的一份贺礼。
如今,牛也跟了万勇好多年了,从小牛变成了老牛了。老牛也是很勤快,帮了万勇不少的忙。老牛陪万勇的时间比自己的女娃儿都长呢。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落,挂在了远处的山顶上。黄昏的光晕恰好照到万勇的脸上,他的脸显得更黄了,却似乎也有了一点光泽。
万勇的妻子从厨房里出来了,还穿着去年女儿穿坏掉的帆布鞋。脸有一点瘦,显得颧骨很高,头发盘了上去,看着是一头乌黑,仔细一看会发现,其间也有几处银白色的光泽,却看着很干练。妻子一边走着又一边用自己刚从田里劳作回来还未换下来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手,想必是刚回来,还来不及脱掉便进了厨房做饭。
她一边擦着手,走到了家门口,来到了万勇旁边,她站着,万勇坐着。万勇还是抽着烟烟筒不离手,沉默了有一会儿,妻子这时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妻子弄了弄头发说:“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娃儿等下就回来了。”
万勇没有看向妻子,只是一直静静地坐着。
呼出一口烟雾气儿说:“这有什么好想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妻子打趣的说:“没啥好想的,你坐在这干啥呢?你看你烟丝都快抽没了,俺可没钱给你再去买了。”
万勇像是心事被看破了一样,有点心虚磕巴地说道:“俺那是在等咱闺女回来呢。你说都快天黑了,她咋还不回来呢?”
说着还装作探了探头,望向村子那条小路。
妻子回他:“俺看你是傻了,你忘记啦?老李那辆载人的车去镇里要到六点才能回来。总共就那么一辆车,都是那个点才回来。老李不得等久一点,到时候人多了再一起都拉回来。”
万勇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似的说到:“对了,这事儿咱们得叫上老李,他跟咱们闺女的缘分可不浅,帮了咱们闺女不少忙呢。”
妻子也是早有预料的。便说:“那是要得,多亏了老李,咱闺女每次回家里来都是搭他的车回来的,省了不少事,是帮了咱们大忙呢。”
万勇安静了下来。
突然看向了一旁的牛圈里的老牛说:“有点可惜了,都那么多年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妻子安慰道:“那也不能怪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这时小路远处传来了车开动的响声,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每次这个声音出现,万勇的女儿就回来了。没错,是老李的那个三轮车。
开到了万勇家的门前。看到了女儿下车还拿着一个大封的信件,跟一般的信件不太一样,大了许多。万勇和妻子一起走了过来,女儿笑脸盈盈地挥着手里的大封信件,二人到了女儿的身边。
万勇对着在车子前头的老李说:“老李,多亏了你啊,麻烦你了啊。改天办事的时候一定得来喝杯酒啊。”
老李也是很高兴的说:“没事没事,你都说了多少回了,都说别客气了。看到自己载了几年的娃有出息了,俺心里也高兴得很呢。我一定要来喝酒的,你不叫我我还要自己来的呢。”
妻子说:“要得,要得,到时候把家里小的也带上跟弟妹一起来啊。”
老李回答说:“好好好,一定来,俺得先走了,车里还有人呢。”
夫妻二人说到:“行,老李,你先忙去吧。”
老李的车“当当当”就开走了。消失在了一个下坡,只能看到了夕阳。
万勇激动地问女儿:“这就是那东西了吗?怎么跟信不太一样罗?”
女儿回答说:“就是它了,录取通知书跟一般的信件不太一样,比较大哈。”
万勇很少夸自己的女儿:“闺女这回给俺们俩长脸了,乡亲们都在传谁家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呢。”
妻子也难掩喜色一旁说到:“你爸啊,都在门口等你半天了,快进去吧。饭都已经做好了。”
三人前后进了厨房里,女儿被二老摁在坐在了饭桌上,万勇二人进了厨房里面去拿做好热在锅里的菜。
女儿看着二老的背影,感觉到了自己的父母好像老得很快。虽然母亲的头发很黑但也夹杂了些白丝,从去年开始,母亲的腿脚也变得不那么利索了,医生说常年下地劳作落下了毛病。厨房里面的灯有点模糊,父亲在厨房里洗了三个人的碗,手上厚厚的茧还起了一层皮,模糊中还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她能感觉到父亲今年又瘦了。父亲从里头的门走了出来,宽大裤子还是有点湿,一直都没干,也一直都没放下来,放下碗又折返回里头去拿锅里的热菜,昏暗的灯光下,她才发现,父亲的背影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她常年在外读书,对家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家里对她也是同样报喜不报忧。她每次打电话回家,二老都会说家里没什么事,只管好好学习就是了,家里一切都好。她两三周才回一趟家,因为回去的路上比较麻烦,要从市里坐车回镇里需要再转几趟车。后来有了李叔这辆三轮车的帮忙,才方便了一点。因为李叔的帮忙,所以才有了和李叔的不解之缘。
她想起了二老昨晚的对话。她昨晚外边喂黄狗的时候听到二老在厨房商量着为她操办升学宴的事。说是要去镇里,但酒席太贵,就想到了家里那头老牛。二老想把老牛杀卖掉办升学宴招待客人,为自己筹集一点学费。
他们说,不能因为家里的事情耽误她的前途,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要让她开心一点。说她应该要有更好的人生,不能老待在这儿跟他们一样,应该要出去走走多看看。……
她也知道这头老牛陪伴了父亲好多年头,好像自己也无能为力,心里一阵酸楚,很不是滋味儿。
太阳快完全下去了,厨房的窗户都是金色的光,穿透进来。她也不禁看向了牛圈里的那头老牛。
深夜了,还开着灯,今晚他们都睡得很晚。
她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了那头还在吃草的老牛。 她听到二老还在商量她升学宴的事。
父亲说:“明天得多叫几个人一起来,不然没法搞…”
母亲应和道:“是应该多叫几个帮手才行……”
深夜,徐来的清风夹杂着几分冰冷,在牛圈旁边的那棵老树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寒颤,抖了抖身上即将掉落的黄叶。今晚的月光如此皎洁清冷,洒落下来,地面上是随处可见的光斑。牛圈里,老牛安安静静地卧着,铜铃大的眼睛凝望着亮着灯的窗户,那眼睛又大又亮,好像盛满了那银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