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堂姐周末休息来家里坐坐，告诉我她最近的工资涨到七千了。她把手机上的工资条拿给我看，因洗熨发红的手指在屏幕上左右滑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几年前，快50岁的堂姐来到北京打工，我带她到处找工作。一听说这个年纪，外加没有工作经验，很多地方都委婉地把我们送出门外。最后好不容易在南六环的一家洗衣店落下脚来。洗衣店刚开业没多久，人不多，很多都是既洗衣也熨烫，堂姐在里面年纪最大，但和年轻的姑娘小伙一样当青壮年干。
一次清拣送洗衣服，堂姐在一件衣服里发现一个玉挂件，堂姐直接交给了经理。同宿舍的姐妹说她太傻，那挂件怎么也值几万吧。堂姐说我在家丢个鸡还心疼得不行，别人丢了这么贵重的物件肯定着急上火，就当做件善事吧。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堂姐把一个靠枕垫在腰后，说最近累得腰痛。她现在在烫台干，一天要熨八九百件衣服。我惊讶于这个数字，平均不到一分钟熨烫一件衣服，其他人也是这样吗？堂姐说别人六七百件吧。我说你要悠着点，也是这把岁数的人了，因为这点钱累坏了不值得。堂姐笑着说我们不是计件工资，干多干少都这个钱，我就是感觉待遇不低，不能吃闲饭。一起干活的那些小丫头，和咱家孩子差不多，不“靠长”，就那么点活，大伙一起加把劲，早干完早休息。
两年过去了，堂姐刚入职时的员工陆续都离开了，现在老员工就剩下她一个。管财务的小姑娘告诉她，领导交代过堂姐的待遇要关照，堂姐自己也听说其他人工资好像的确没有她高。堂姐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是周六的下午，太阳从西窗斜晒进来，金黄的阳光洒满她瘦削但满足的脸。
堂姐感谢我带她在北京找到了工作，还赶上这么好的机会。我说要感谢的是你自己，这都是你自己闯的，待人好、干活努力的人，一般运气都不会太差。其实，有些话我没有当着堂姐的面说出口。动员堂姐来北京，陪她去面试，然后教她慢慢融进城市，学着坐地铁，学着用智能手机，其实我是有私心的。堂姐出嫁后一直没有忘了家里，扣大棚卖蔬菜的时候，隔三差五给大娘送点菜回来，很多时候也有父亲的份。这些年，父亲冬天厨房里的绿叶菜，我一直记在心里，帮堂姐的忙，其实是在还我的感情债，把她对父亲的好，换一个形式还给她。
02
周末打电话给父亲，照例聊了一些村子里的事，父亲说村里某某家的儿媳妇跑了。
那是一个在本村里嫁到外姓的女人，据说姑娘时就很泼辣，泼辣到家里家外都烦。结婚后打爹骂娘，把公公骂的不敢进门，把自家老爹来住时背的被褥仍出窗外，两口子隔三差五吵架时经常是刀棍相向。在外面也是丝毫不能被人占了便宜，别人翻地时机器不能压过她家的地，收秋时拉庄稼不能沾她家的院墙，要是谁和她家生气吵两句，没隔几天要么是庄稼被踩死、要么是果树被砍倒，再就是柴火垛被点着。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只有背后骂上几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也养成了坏脾气，上学时经常和人打架，辍学在家也经常和父母吵闹，严重的时候，竟然喊着自己母亲的小名在院子里大放厥词。村里人听到了也不敢去劝，老人就会说，这都是当妈的造的孽啊。儿子长大后外出打工，去年领回了外地的女朋友，很快就办了婚礼。天冷的时候建筑工地没有活，小两口就和父母猫在家，但没多久母子、婆媳大战硝烟又起。村里人说，遇上那样的婆婆，儿媳妇跑了是早晚的事，这怕是恶事做多了，遭现世报应了。
凡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那个女人，如果在家孝顺，也不会培养出那样忤逆的儿子；如果对人和气，也不会成为儿媳眼里的恶毒婆婆；如果在村里与人为善，也不会遭到乡亲集体嫉恨。恶毒、霸道结下的果实，最终留给了她自己。
03
听说高中班主任高老师突然四肢无力坐上了轮椅，同学们都慌了。我一开始把几个学医的同学召集起来建了一个群，尔后扩展到北京和沈阳的同学，再然后是全班同学还有班主任教过的其他届的师弟师妹，一起商量治疗方案。几天后，在同学们的接力下，高老师住进了北京一家大医院，三天后被确诊为格林巴雷症。在那个“老花匠病了”的微信群里，北京的同学每天发布着医院里的最新情况，上海、沈阳、福建等各地的同学时刻关注着病情进展，所有人都忙起来，动用人脉寻找专家和药品、咨询治疗方案。后来确定的治疗方案，是先打一个疗程的丙球蛋白。一个疗程5天，每天近1万元的开支，关键是丙球蛋白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听到这个消息是9月8号，离周日的教师节还有2天，我们在微信群里提出在北京的周日代表同学们去看望老师的建议，一天多的时间，带着问候的红包从各地陆续发过来，班长说，差不多够老师一个疗程的费用了。
我的单位离老师入住的医院不远，只要能走开，我一般是中午休息和晚上下班都过去看一下，同事说你们师生感情真好，家里人也不过如此吧。我说我一直把班主任看成是家里人，于是我给他讲了我高中时的故事。
1997年的冬天，我患上了严重流感，晚自习的时间挤在校医室里打点滴。高老师查课听说了就来看我，看到校医室人多且冷，就摘了点滴瓶子捂在怀里，把我带到他办公室。他把他的椅子挪了挪，让我靠近火炉坐着。看到输液管里有个气泡，高老师弯下腰，用粗壮但不那么灵活的手指，一点点把气泡弹上去，安顿好了他又返回教室辅导。东北的冬天，晚上是零下近二十度的低温，我坐在高老师的办公室里，火炉的温度慢慢暖遍了全身。那天和高老师谈及这件事，他已经全然不记得，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但对于当时离家30里、初次住校、遭受感冒折磨的我来说，高老师给予我的，就是像父亲一样的呵护。所以时隔二十年，当年的情景历久弥新。我说老师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当年您去校医室看我，现在我来住院部来看你。
教师节那天，我们从医院出来，同学们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饭桌上我才发现，受到班主任关爱的不止我自己，有的说起当时贪玩半夜出去打游戏机，老师凌晨躺在他被窝堵他的故事，有的说起当年家里条件差，老师帮她申请救助金的事……几乎每个同学的心里，都埋藏着当年老师对我们的好。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老师治病这件事在微信群能够一呼百应，为什么以教师节慰问为名义的第一疗程的医药费能够那么快的筹集。我想我那个“老花匠病了”的微信群名字取得没错，当年，老花匠用一颗慈祥善良的心，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种下了善良的种子。二十年后，这些种子在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生根发芽。而他这次生病，只是收获了当年种下的善良的果实。
读高中时，物理老师曾给我们讲能量守恒，它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自行消失，只能从一种形式转换成另一种形式。善良，就是游走于世界的正能量，它由爱而生，在世间传递，温暖了别人，最终也会温暖在你自己的身上。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一个春和秋的轮回。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一代人的轮回。有的时候，善良就像山谷里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可以听见回响，但也有的时候，善良就像是时光慢递，经年隔世才会恍然遇见。
我们有时候也心生抱怨，为什么善有善报还看不到。务请相信，你的善良，或许出门转了一大圈，正在往回赶的路上；或许，它变了一个模样，已经悄悄来到你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