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妹与安谟

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你,我只是看到了你的裤子、衬衫、胸前的吉他和拨弦的手。

1.

嘿,你干嘛呢,昨晚我梦见你了。

我怕过一会儿这个梦就消失了,所以急着给你讲。

你别多想啊,我就是,就是做了一个梦,想讲给你听,就这样。我知道你有女朋友的。

2.

在梦里呢,我们是同学。哈哈。对呀,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你可烦人了,老是跟我撞上。对呀对呀,我才不想看见你呢。可是没办法啊,我们学校实在太小了。你问我有多小?我想想啊,好像,好像全校就我们两个人吧,我不记得有别的人。是啊,没有老师,没有同学,当然也没有你女朋友啦。哎呀这些年你对象一茬茬地换,我哪记得过来。好了,你别总是打断我了,我怕把后面的内容给忘了。

3.

事情是这样子的,虽然我们在一起上学,可是我家离学校有点远。我得跟着飞机飞三个半小时才能到,而且从我家这边一天只一趟航班,错过就得改天才能飞了。

然后这次开学,我就错过了。

你知道的,我这人啊,有时候容易犯迷糊。从小到大在这点上栽了数不清的跟头也没长记性,没想到做梦还跟着这个臭毛病。好啦不讲这个。

其实我到车站的时候,飞机还没有开走。

对,我是在车站坐的飞机。那个车站,怎么说呢,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玩捉迷藏,我跑了好几条街躲的那处老厂房吗?是啊,就是那片没人去的废墟。我觉得它俩有点儿像,进了门都能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虽然车站里整齐地排列着各式的交通工具,甚至有不少飞机在忙着起飞降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但是感觉是错不了的。在这些匆匆的过客中,哪有人会喜欢车站呢。

至于为啥我明明赶上了时间却依旧错过飞机,其实说出来真的挺蠢:我忘记买票了。

按理说,上了飞机在起飞前补票也是来得及的(当然是我的理)。可是关键时刻我的手机掉链子了:没信号,售票页面迟迟加载不出来。

为什么一定要在手机上买机票?这个,这个…我才懒得跟你解释。反正我都是在做梦嘛。

4.

当我看着唯一一架往学校去的飞机从眼前经过后,其实也没那么着急想回去了。比起这个,我只希望手机能早点有信号,出门前跟你约的晚饭应该是吃不上了,可不能让你饿着等。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啊,这是在我的梦里,万一你真的等我了呢。

5.

等飞机飞走后,我麻木地站在一个小角落里,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有行色匆匆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有孤零零在风中摇动的铁皮棚顶、有打着圈活蹦乱跳的垃圾堆……在这嘈杂污浊的大流里,还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儿特别的售票员。但是我懒得去仔细打量她,我只觉得周围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冷。

可没想到她却主动过来跟我说话了。

她说:“坐不坐大巴?”

我说:“我要去的地方大巴好像到不了。”

她笑了,说:“哪有大巴到不了的地方,我知道你要去哪。”

我说:“那一定需要很长时间吧?如果坐大巴的话。”

她向后方望了望,是一种看自己孩子的宠溺眼神,那里停着一辆普通的大巴车,没有挂路线牌。

稍作停顿后,她接着说:“是有点费时间,你得先坐十个小时,然后到一个中转站,换乘下一辆,再坐十八个小时。”

我说:“听起来有点复杂,我再想想。”

她又笑了,说:“也不复杂,大概需要二十八个小时能到。”

如果我这个时间回家,第二天再来等飞机的话,大概花二十七个半小时到学校。

我说:“好,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她说:“你跟我来吧,上车就走。”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在路上的时间比现在无所事事好过得多,而且我需要一个能陪我说话的人。我喜欢这个售票员,虽然她长什么样子我真没印象了。

6.

等我上了车后,大巴就开动了。车里没有其他乘客,只有我和售票员,还有坐在最前面的司机。我对司机没什么印象,他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售票员坐在跟我隔两排距离的位置。既没有过于接近带来的不适感,也不至于太远。窗外是一排排急速往后退的树木和房屋,一切都刚刚好。

你知道吗,那一刻我脑海里想到了一个词,叫风雨同行。努力奔跑在道路上的大巴是孩子,和蔼亲切的售票员是妈妈,沉默寡言的司机是爸爸。而我只是在普通的一天普通的时刻,正好路过他们生活的一名普通乘客。在我自己的梦里,我居然羡慕一辆大巴车。

7.

大巴一直不停地向前跑着,我好像有一肚子的心事被窗外的风吹走了。

能有什么心事啊?我记不起来了,都说被吹走了嘛。但有件事还是记着的:我的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没信号就没信号吧,我能奈它何。

前方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周围的晚霞是水墨蓝的颜色,你在那边干嘛呢。学校第二天才上课,这个时间段的你肯定没事干闲着。你会不会正好也抬头看着天边如水墨画般的景象,想着我们几点能吃上晚饭。

窗外的云彩美得醉人心扉,奔跑在道上的大巴都为之驻足。

售票员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你看,前面有个市集。我们下去看看。”

下了车后我随着售票员往前走,来到了市集的入口处。还未见摊位,就先看到一位穿着艳丽的傣族姑娘,双手握着斗笠,蹦蹦跳跳地往路过的行人身上泼洒着点点水花。她一人的欢乐足以感染每个靠近这片区域的人们。

水花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照映到她的笑脸上,衬得她身后云彩的颜色更显妖冶。我迫不及待地用相机留住这令人窒息般的美景。真的,一点不夸张。如果夏目漱石老师能看到这幕的话,恐怕那句[今晚月色很美]中的[月色]有改成[云色]的可能性了吧。

我把它拍下来了,想着等回到学校给你看。

8.

市集摆在一条弯曲的街道上,本来就不宽的路面两旁满满当当地支着各式的摊位。这个场景中充斥着暖烘烘的金黄色,仿佛把之前没见着的阳光都放出来了。

在梦里当然不觉得奇怪拉,虽然现在想想确实挺不可思议的:我居然做了一个有暖色调的梦欸!我还以为所有的梦都是黑乎乎的呢。好温暖的,稍微一想都感觉心里像是温了一碗糖水。

好了,前面讲了那么多,废话也差不多都讲完了,马上到你了。

9.

我在市集上左看右看逛来荡去的,没留神就跟售票员走散了,然后自己一人拐进了某处的旁支街弄。虽说是道旁支街,街上还是有三两个行人的。我跟着眼前模糊的背影往深处走去,没走多远就感觉到视野突然变开阔了,而且阳光也比外面来得浓郁得多。

我看见前方有人群围成了圈,便凑了上去。

你猜我看到了啥?

你呗。

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并没有看见你。

我只是看到了你的裤子、衬衫、胸前的吉他和拨弦的手。

当我靠近人群的时候,你唱歌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们围着的是你呀,于是我就找缝隙往里面挤。可是身高毕竟是硬伤,我费劲巴力站了个内二层的位置。那一刻,感觉你离我好远。隔在我们中间的这圈人墙,好像比二十八个小时车程的距离还要远好多。

然后还没等我来得及伤感,你唱完了一首歌,开始弹另一首的前奏。

这首歌特别特别好听。我站在人群里,脑中突然掠过一个歌名:《朱妹与安谟》。

10.

没听过吧,是你自己写的。

在梦里有一个片段是我在翻看你的练习谱。里面的纸张都皱皱巴巴的,上面的内容潦草随意,我勉强能看清的只有最上面一行的歌名。每一张在我眼里都如同写完的草稿纸,但是啊,我知道你有办法把它们变成一首首好听的歌。

我记不得自己翻过了多少首歌,不经意间在脑中留下了多少个歌名。然而你的前奏想起的时候,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我脑中又翻开了那本练习谱,刷刷刷——纸张快速往左翻动的声音,没一会儿就停住了。我努力想记起这一页面上的内容,这时心里有个想法在蔓延:就是它了就是这首。

朱妹与安谟。

11.

我之前从没听你唱过这首歌,更看不懂你记录下来的那些音符与歌词,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我内心怀着些许的激动与期待,迫不及待想问问你这首歌的名字,可是我更不想打断你唱歌。

你好像唱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的节奏一开始很欢快,后面有过一小段的小惆怅,之后又逐渐明朗起来,牵动着周围我们的心跳和着你的节拍一起扑通扑通扑通。

然而,正当大家听得最开心,感情最投入的时候,你却突然停了。

你说你弹完了,这首歌的歌名叫朱妹与安谟。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奇想看你脸上的表情。可是一踮脚,这个世界却没了。

我还没问你朱妹是谁,安谟又是谁呢。

12.

嘿,你能再弹一遍《朱妹与安谟》吗,我还想听。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画画的,不会弹吉他,更不会写歌的嘛。

那你今晚再来我的梦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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