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以花朵之美喻美女之美者,然则,美女之美,非在如花容貌而已。
并不是说如花容貌不美,只是仔细想想,花朵虽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女人了,一女子惹男人缠绵癫狂之处,绝非单凭美貌,也可说美貌实为末中之末,不足那怅怅的忧思、懦懦的软语、薄薄的娇嗔、一颦一蹙之万一。
唐无名氏有一首词——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向发娇嗔,碎挼(音rua)花打人。”
这位姑娘想必很漂亮,也就自负漂亮,折了一支含露的牡丹花,"调戏"她的檀郎,问:你看是我漂亮还是花儿漂亮。
但凡女人这样问,不管花有多好看,男人都必须审时度势而且极识时务地回答:那当然是你漂亮了,这花多丑,怎能跟你相比,你的美貌即使花见了也得惭愧的闭上眼睛,皎洁的月亮见了也要羞愧的不敢抬头。不然世界上怎么会有闭花羞月这四个字?
总之要极其不知羞耻不顾唯物主义辩证哲学不怕五雷轰顶的大违良心地像瞎子那样盲目地贬低任何美艳的事物而赞美女人,管保女人听了笑逐颜开。
可惜这位"檀郎"是个愣头青,大概嫌此女太轻浮,不懂得端庄娴雅的圣训,又或者,他不喜欢如此奔放直接的女人,又或者,他觉得男子汉大丈夫狗一般的乱摇尾巴说好听的话儿讨好女人,太也没有骨气,结果那位如花的淑女,瞬间化身女汉子,揉碎了花儿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依我说,若此女无此举动,我也认为是花儿美,毕竟未见其人,不知其貌,但牡丹花我还是见过的,是很美的,你再自负美貌,也绝不会比花儿还艳美。然而,此女大发娇嗔,想象她必定是嘟起小嘴,眼波里不尽埋怨和失落之意,一顿脚把花揉碎扔出去,口里嗔怪:哼,不理你了!然后转身而去。唉,那情景,花儿怎么能做得出呢?花毕竟是花,东风来了向西倒,西风来了向东摆,毫无感情和主见,哪比得了人?!我想檀郎必定晚间为了她娇嗔而去的神情纠缠得神魂颠倒辗转反侧。
当年唐玄宗跟富二代一样爱显摆,尤其喜欢显摆杨贵妃的美貌,便叫来李白为杨肥肥作诗。李大才子一口气做了一组诗,共三首,其中有一句是:
名花倾国两相欢。
意思是说,杨肥肥的美艳富态跟牡丹花一样,倾城倾国倾山谷倾花圃。以牡丹花比喻杨贵妃,以身份地位而论,当然算恰当。然而,杨肥肥与牡丹花相比,我以为不恰当。想牡丹花为花中富贵之王,自然、艳斓、傲然,哪似贵妃这般动不动就脱光光求抱抱举高高拍写真淫乱乱的。
又有以"梨花一枝春带雨"形容美女哭泣的,梨花美则美矣,然而梨树太过臃肿,则嫌不美,只适合形容杨贵妃这类微胖界的美女嚎啕大哭时的情景。何况,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泪水,又未免伤心过份。除非美女死了相依为命的爹,才会这样哭。
所以,用花而比喻美女,无论怎样,都不甚恰当,然而,用美女比喻花儿,或者以美女给花儿起名字,则妙之极矣。但用花给女孩子起名,却挺为难的。比如女孩子叫茉莉儿,单是这名字,我就流哈喇子。但女孩子最好不要叫牡丹,如果姓杨,名牡丹,总觉得羊在吃牡丹,大煞风景。实则,以花为名的女孩,至少在文学作品中,都不是非常重要的人物,《金瓶梅》里的春梅,戏并不是很多。梅兰竹菊,以这四字为名的,没什么大人物,还不如风四娘有名。主要是以花为名,似乎就赋予了女孩某种气质,花都挺美的,人自然也得搭配。而有名的女人,实际上要么聪慧绝顶,如黄蓉。要么生活乱七八糟,如潘金莲大师,潘大师一个人就毁了一个字,以后谁起名字还敢叫“金莲”?要么古怪或者坏,要么干了惊天动地的事情,比如武则天。
但美女既然是人,那可要比花“繁华”多了,不能单纯评价,恰恰因为女生多变,才折磨的那么多男人神经兮兮。任凭你男子汉盖世英雄,给你一个木头一般的女人,不说不笑,不喜不怒,再好看也是没意思。不然为什么周幽王情愿为了褒姒一笑而戏耍诸侯呢?
所以,名花无思,美女有思。以花比美女,不甚恰当,但以美女比名花,则花亦若美女般灵动。
金庸《天龙八部》中有几段写花的,非常精彩。就不讨论了,咱们挑其中的几朵花欣赏一下。
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
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八仙过海’中必须有深紫和淡红的花各一朵,那是铁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是八色异花,也不能算‘八仙过海’,那叫做‘八宝妆’,也算是名种,但比‘八仙过海’差了一级。‘风尘三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须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如果红花大过了紫花、白花,便属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
有一种茶花,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个半瓶醋的酸丁么?因此叫它作‘落第秀才。’
有一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叫作‘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有一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作‘眼儿媚’。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
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可见,若以人喻花儿,则花儿也能凭自身特点契合人之性情同遭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