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携手到如今,爸妈也已经走过了三十年,刚刚过完了五十高寿,说是高寿,但也没有怎么置办,我也没有认真送上礼物,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用承认年华这把刀,只要父母还年轻,我就可以还小。
父母真的在变年轻,越来越多的像个孩子似得大笑,吵闹,撒娇,和好,时至今日,再也不用在子女面前装威严,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大声呵斥管教孩子,剩下的只有亲密和依恋,在只有两代成年人组成的家庭里,没有谁要给谁做出榜样,倒是活的自在。
也许这自在也只是我,是父母用尽所有心力,让我短短的回家时光自在舒畅,我不知道在没有我的350天里,他们是否还是一样争吵打闹,还是如我一样,在灯火通明的城市,只有心里的沉默陪伴着时针转动,虽然会笑,却仿若无声。
离家九年,能宅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每日宅家的时长越来越长,故乡也只是家的所在,跨越2600公里想要奔赴的,只是一圈沙发和一个阳台。年物岁月,玩伴故交,都已经湮没在不想溯及的记忆里,无论是快乐的还是气恁的,不再重要。过往虽然美好,却不愿再回顾,就算是自我价值感最高的日子,也不愿牵扯出更多回忆,怕衬了如今的不知所措。反倒是这永无宁日的寂静时光,常常活在眼泪里要寻个缘由出处,18年间的成长岁月,想想也只有初高中的短短七年有些印象,在故乡的商厦破败,山木荒芜的年景里,只有120方的住家能存有年少温馨的时光。
在家,每日想聊的话题最多的是父母年少相遇的故事,和我幼儿时的囧事,那时候的父母是那么年轻,还不到我此时的年纪,膝下已经有个叽叽喳喳管东管西还不打酱油的小屁孩了。27岁的父母,抱着三岁的小孩,热爱滑冰,健身,跳舞,走模特,上山摘桃偷猎,沿铁道远足一天一夜,一群人骑着咣当响的自行车呼啸而过,烫个爆炸头,甩上喇叭裤,就是最风光的少年。
父母总说,我赶上了个好时代,那个时候还没有疯狂让小孩上各种培训班的风气,也不用从幼儿园起就操心让小孩一路拼杀重点学校,家就在学校对面,也不用日日接送担心拐卖,似乎我成长在物质条件刚刚丰富又不用额外操什么心就能稀里糊涂带大小孩的年月。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父母永远不会说带大我的艰辛,似乎只要不说,就不曾发生过,更不会传递给我这一代。
我想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也是艰辛的吧,我已经出生三年,一家四口人住在40平米左右的房子,父母在攒钱买房,那时候不是有钱就可以,还要去单位里争分房资格,有了资格,也不能任意选,楼层朝向都要论资排辈。70平米的新房最终分到了一楼,和单位年长十岁的师傅分到了一个单元,也算高配了。分到房还是需要交钱的,也没有钱,只有向亲朋借。拿到了房子哪里有钱请人装修,都是叫了朋友自己刷房子。那时候的我穿着新衣服花棉袄,仰头看着站在高高凳子上,戴着自己做的纸糊帽子刷墙的爸爸,那么高就像站在半空装饰宫殿的穹顶。就在那么紧张的时候,父母还在打算给我买万元级的钢琴,每年还是要有好多新衣服,街边1元5串的烤肉还是可以随便吃。那时候我四岁。
四岁的时候,幼儿园里到了春天,当有三个小朋友已经换上了凉鞋, 我就可以吵吵着要新凉鞋,穿着小坎肩吊带裙子白色长筒袜,从高高的铁滑梯上滑下,让裙子全部翻起到脸上漏了裤底,丝毫不顾旁人的笑话,马上爬起去抢着上滑梯争取能多滑几次,那时候分明有进门的大路不走,非要翻墙钻洞进幼儿园学校,所以衣服每天都要蹭的老脏,也未曾因此挨过什么大的教训。那时候,我就可以在小朋友面前绘声绘色的讲爸爸教我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以及被特许不睡午觉和幼儿园阿姨聊我妈妈拉双眼皮的故事,因此敢于拉双眼皮,就平添我家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傲娇感了,想来也是,现在来看,整形美容也够拉风了。
拉风的还有我妈参加过模特大赛,我爸能够自制枪支,他们都会自己烫头,舍得买比一年工资还贵的大衣,最拉风的是双双上班的父母一直坚持把我带在身边。这些故事,说了十遍,百遍,就像我已经参与其中,亲眼目睹还没我的时候,父亲是怎么等在母亲下楼的拐角,然后骑车偷偷跟到旁边,说,“这么巧啊,我也走这条路上班”。亲眼目睹,一伙小流氓朝我妈吐了一个烟圈,然后老爸就上去跟人干仗,先发制人占了便宜然后火速撤(逃)离(跑)成功的故事,亲眼目睹第一次我妈跟着同学在我爸家聚会,他们放着摇滚乐,十来号人在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摇啊摆啊的跳舞的景象,就是这个时候,老爸给老妈递了块糖,后来,那块糖就成了我。
这些故事存进了黑白照片里,存进了话语和笑谈里,存进了我的骄傲里。但事实上,并没有真正在我的记忆里,三四岁之前的我,可以说是不记事,很多风光印象可以说是三口烁金的旁观者效应。事实上,我记得的是,我妈中午只有1个小时休息时间,还要从单位骑车赶回来给我做饭,我记得是,我13岁之前年年冬天感冒发烧,我妈都要背着我去打针然后怕我被老师骂迟到还要把我背到学校,我记得是,深冬的早晨,我妈为了带我赶上校车,一路骑自行车驮着我和大巴车和红灯赛跑。
浪漫是艰辛化作笑谈后的余味,那时候的浪漫我今日仍不愿担负,虽然已经到了爸妈当年年纪,那个已经有了我,换了新房,而且我已经开始记事能够唱弯弯月亮的年纪。我仍然还是当年那个唱弯弯月亮的我,躲在爸妈口中的故事中,不肯接受我不会是唯一听故事的小孩的所谓将来。而这个将来,也已经迫在眉睫到被正式催婚的程度。
忽然之间,我已经足够不小了,仍执拗坚称爸妈未老,给自己换取一刻踹息的平静。我希望这平静久一点,就是爸妈仍旧身体健康,不要动气,不要再为我使劲操心。
我的糖,也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