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同学在树林里过了一夜?”我半信半疑地问老郑。
“嗯。”
“你们去找他女朋友?那最后见到了吗?”我觉得他说的事很有意思。
“没有。那个女生的父母周末不让她出去玩。我们就躲在她家房子前的树林里望了一下午。”
“那女生不知道你哥们儿要去看她吗?”我感觉事情有些说不通。
“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们的事,他是我哥们儿,他叫我陪他去,正好那天我也没什么可玩的,我就去了。”
“好吧。”这我倒是相信。当我百无聊奈时,伙伴一般不管叫我干什么我也都会去。而且我在初中的时候也有过在大半夜陪同学去找他喜欢的女生的经历。
“我也不知道我那个哥们儿想干什么。”他好像也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那天下午他们会去找那个女生。所以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继续跟我讲。
“从中午一直到太阳落山,我们就一直在树林里偷偷摸摸眼巴巴地望着。只看到她家门开着,她爸妈一会儿出来一会进去,在忙着什么。院子里,狗在晒着太阳睡觉,还有几只母鸡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反正就是没有看见那个女生。太没意思了!最后我们晚饭也没吃,还在树林里睡了一晚上。”
“你们不知道天快黑了就回去啊?”我质疑道,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几次叫他走,可是他不走!最后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丢下他让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一个人走吧。”从老郑极力解释又透着无奈的口气中,我能感受到,他那个哥们儿少年时期独有对某件事的倔强和坚决,以及对朋友的义气。
以老郑的性格也不会去问他的哥们儿为什么会来而且最后天黑了都还不走。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年后,在内蒙的大草原上,还是凌晨,突然跟我说起此事。
不过十三四岁时做的事,谁能说出个所以然呢?当时大家都还是以为什么都懂了,其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我本来还想问他们没回家,父母找没找他们。但转念一想,因为贪玩到很晚,回家怕挨骂,最后索性撒谎说要在某个学习好的同学家住一晚的这种谎话,我也经常撒。所以就没这么问。
“好吧。初二,也就是差不多十三四岁,那你们在树林里过夜不怕吗?”我觉得我会害怕。
“不怕!”语气很坚决。“那时候,有什么好怕的。那时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飞机拉粑粑’。小学的时候,我经常从我爷爷屋后的大斜坡滑下去。几十米的大斜坡,而且非常陡。”
他的思维立马又转到了自己无畏的童年趣事。那个夜晚,就像十三岁的懵懂在生命的成长中会慢慢隐去一样,慢慢从他脑海里隐去,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浮现。
“毕班儿,厉害啊!”见他得如此神气,我打趣道。
“小的时候无知嘛,所以什么都不怕。我们小的时候,还经常爬到竹子,到顶端后,也没有到顶端,快到顶端的地方。然后手拽着竹子往下跳,你知道竹子有韧性吧?”
“嗯。”
“我们把竹子拽弯到离地面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就放手跳,落地,打几个滚,然后爬起来。当时觉得很好玩,玩得很带劲儿,玩了一次又一次。我们还比赛,在竹子上用削铅笔的刀刻一道线,规定爬到那条线的高度,才能跳,比谁的速度快。现在觉得好危险,小的时候也真是勇敢到傻的程度。不过当时也没有人受伤摔残。但是现在我不敢那样玩了。”老郑激情澎湃地讲着,沉浸在童年的乐趣中。
“是吗?我怎么觉得越长大应该越有胆量啊。”我随口反驳了一下。
“不是!不是!你不懂,你迟早会明白的!”老郑拿出他惯有的过来人的口气跟我说。他固执己见,好像他说的就是真理一样。他就是那种根据自己的经验,按自己的体会去理解世界,一旦形成某种观念就深信不疑,绝不改变的人。
无知之人,最开始不知何为恐惧,所以无畏;一旦等他知道恐惧之后,他便害怕起来。而真正勇敢的人,是深谙恐惧,不断向恐惧挑战,最后战胜恐惧的人。反正我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我并没有跟他进一步争论。因为我不习惯争论,也不愿去改变别人的想法。同时我也明白即使说了他也不会听,不然他就不是老毕了。
“你现在不也那样玩吗?天天爬杆(剥去了树皮,跟电线杆一样粗细的树做成。为了防滑,每年出去驻训前都会用火烧一次)。牛逼的有线兵。”我以开玩笑的方式想把话头转了。
“哼哼!”老毕哼哼了两下,表示对“牛逼的有线兵”这顶高帽子的不屑。然后说道:“哥们儿,你以为我想啊?第一年练攀登固定爬杆的时候,天天累得上床都费劲。去年在赞皇的时候,我们班的当时还都睡上铺,每天训完练感觉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上床都TM需要勇气。更苦逼的是:手上扎了不知道多少根刺。当时的训练模式就是人可以歇,但杆不能歇。我们轮流爬杆爬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别人爬自己休息的时候,就默默地那里挑扎进手中的刺。我已经记不清扎了多少根刺了。哎!”
听他回想第一年的生活,我感同身受,自己也回想起第一年的生活,不禁悲从中来。
下连后我和老郑都被选去了指挥排,老郑跑得快所以去了有线班,我因为是大学生脑子还凑合所以去了侦察班。指挥排是连队的尖刀排,管理要比炮排要严。而且有线班长(老毕的班长)和侦察班长(我的班长)都是狠角色。第一年我从来不敢直视班长那犀利,感觉是要吃人的眼神。老郑同样不敢在他班长面前出一丁儿点差错。在两个班长严厉管教下,用心惊胆战来形容我们刚下连的那段生活,无过之而有不及。每个新兵每天都如履薄冰,唯恐哪里出错,挨骂受罚,但最终,我们也都没有逃过受罚。我有时会想,两个班长对我们的所做所为算是打骂体罚吗?刚开始我觉得是,后来又觉得不是。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对打骂体罚的界定就会不同。刚开始我自尊心太强容不得一丁儿点辱骂。可是自己的自尊心被一点点捏碎,然后自己将碎片捡起重新拼凑起来之后,我才明白以前那个自尊心不过是虚妄而已,现在这个自己拼凑起来的才是真实的。
“第一年确实是过得有点苦……”我一边回想,不禁唉声脱口而出。
“哎!不过再苦,只要不说出来,也就不苦了。”老郑打断我的话,以一种历经过千难万险的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我听完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确实,最苦的日子早已熬过,现在回想起来不是埋怨和悲伤,更多的是回味。就像老牛反刍青草一样,把那段日子当成精神食粮来反刍,获得精神力量,让自己在困难阻碍之下,还能勇敢前行。
老郑就是老郑,虽然才十九岁,却时不时能语出惊人。估计这就是大家习惯叫他老郑,而不叫他小郑的原因吧。
“谁都知道在部队要吃苦啊!那你为什么要来当兵?说实话,是不是被你爸妈遣送来的?”我想结束上个略显悲伤的话题,便跟他开起玩笑。
但是老郑突然不说话了,没有理会我的玩笑。我以为他还在想第一年的事没有回过神。
过来几秒他突然问我还有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