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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正月十五晚上,我扶着身体孱弱的母亲,带着十九岁却发育得像个初中生一样的妹妹来到我工作的城市中最大的公园——狮城公园游玩。
那天晚上的狮河特别漂亮,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座天然的宫殿中一般。白玉盘一般的月亮挂在我们的头顶,照在攘来熙往的人们身上。只见狮河的水静静地流淌着,无数游客正轻松自如地在水面上泛舟游玩。
这极美的夜景仿佛像画家手中的作品一般,我们三人感觉自己也成了这画中一景。母亲朝四处望着,嘴里激动得发出“啊啊”的声音。“哥,这里太美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妹妹更是如入仙境一般,她看见什么都惊讶,激动得像个孩子。
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在我身上流淌着,我陪她们笑着笑着,两行滚烫的泪从我眼眶里不听话地掉了下来,瞬间钻进我的脖子里。我抬起手给他们指着远处的风景看,顺带着快速抹了一下我的脸。
我们一边感受这平生以来的幸福,一边向前走着。妹妹一副很满足的样子,我看到她的眼睛很稀奇地略过人们手里提着的一盏盏不同颜色和形状的小灯笼。我告诉妹妹那是许愿灯,一会儿哥也给你买一只。咱们今天也和他们一样,在这浉河中放置一只我们的许愿灯。
我来狮城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出来玩耍。是的,第一次。为了这个梦想,我在这里披星戴月、风里雨里地奔波了五年。
记得从家里跑出来的当天,我那个魔鬼一样的父亲从外面晃荡回来就对我母亲一顿辱骂。他先是骂我母亲,“你这个贱女人,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老子还得供你吃供你喝,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我正好从山上打柴回来,一进院门就听到他骂母亲的声音。我将一大捆干柴竖着放到猪圈旁边的凉棚底下,紧走几步进了屋子。母亲用两只手使劲抱着她的头,我看到父亲喝得满脸通红地朝母亲叫骂的样子,母亲吓得躲到了炕角的可怜情景。
父亲骂了几句不过瘾,他抄起墙角的笤帚向母亲的身上抽打起来,嘴里发狠地骂着,“臭婆娘,老子看见你就来气。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要不是你拖累老子,老子早就发大财了。”
母亲将身体蜷缩起来,她的头朝着墙角。她只顾用两只干瘪的手护着自己的头。我一看就知道母亲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到父亲朝母亲身上不停地挥动笤帚的情景,我真想让那笤帚打在我的身上。一股怒火从我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两只紧握的拳头恨不得向那个不停地晃动的背影砸过去。当时我犹豫了一下,一步跨上炕头,将父亲狠狠地向一边推开。
父亲没来得及反应便软踏踏地倒在炕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像往常一样连我带母亲一起收拾。我先将母亲抱住,母亲两手抱着头躲在我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停地颤抖着。父亲站起来,他手里抓着笤帚,正准备朝我和母亲头上打来。我赶紧将母亲护在身后,起身一下夺下他手中的笤帚。十几年来我心中积累的恨真想一下子发泄出来,让他也尝尝被打的滋味。
那时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有点清醒了,他嘴里开始不停地骂我和我的母亲。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我和母亲和妹妹只有无声地忍受的份。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过后没几天的日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应该成为母亲的靠山,不应该让她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了。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清醒的,或许是母亲躲在墙角从她手指缝里瞧见我进家门后向我投来的那种绝望和哀伤的目光吧。
我当时准备好了,只要他敢再动一下,我就不管他是谁,让他知道我长大了,我和母亲不是他随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人了。妹妹放学回家,她进门看到那一幕吓得不轻,躲到母亲身边不敢出声。
我翻身下地,父亲在炕上骂我,“小杂种,你竟然还想打你老子。你给我等着。”他的声音很低,远没有刚才骂我母亲的那种威风劲儿了。没骂几句,他就支棱不住身体,倒在炕角不动了。嘴里发出因不服气而骂我的声音……
躲在墙角的母亲躲过了那次的挨打,她眼睁睁地盯着我替她出头,没有过来阻止我。我那可怜的母亲,她至从被拐卖到我们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父亲是个好逸恶劳的人,成天只想发大财,稍微不顺心就拿母亲出气。只要家里卖了粮食和牲畜,他立刻便拿着那些钱走了,什么时候钱花光了,他就想起回家里来了。他把自己在外面受的气都撒到我们的身上,特别是我的母亲,他就没有看到母亲顺眼的时候。
从我有记忆起,我和小妹便一直被恐惧笼罩着。他喝得酩酊大醉打妈妈的时候,我和妹妹哭着想把他拉开,结果他那无情的拳头便向我们挥舞而来。他也有正常的时候,可是那短暂的美好还没来得及享受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又变了。初中毕业后,我在家学着干起了家务。我学会了种田、养牲畜。从田里回家的路上,我还要顺带着打柴。我只想让母亲过得稍微好一点。如今十八岁的我,独自干家里所有的活我不会感到累,就是这三天两头就鸡飞狗跳的日子让我心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看着这一切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了。我迈出他们的屋子,去自己的小房间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又返回母亲屋里想寻找一个可以装衣服的包包。
当我打开母亲放杂物的抽屉时,竟然发现母亲偷偷藏着许多她平时求父亲替她买回来的安眠药。我认得那种药片,母亲头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求父亲救救她,给她买点安眠药。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吃,偷偷地都攒起来了。
当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走了,我母亲咋办?妹妹咋办?有一刹那我决定不走了,我要留下来保护她们。仅仅犹豫了几十秒的时间,我马上又清醒了。我留下来能怎样?难道真要把那个一喝酒就发酒疯的父亲打死吗?我不能这样干,只想尽快躲开他。
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家,我有了明确的目标。我要出去挣钱,挣了钱我就能把母亲和妹妹接出去,让她们走出这座大山,远离这个恶魔,过几天人过的日子。
我咬咬牙,将母亲的安眠药一粒不剩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我胡乱找了一个塑料袋将衣服塞进去,仔细叮嘱妹妹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院墙外,是爬在墙头看热闹的村民们。他们看到我走出来,赶紧将头缩了下去,墙外传来嘀嘀咕咕的议论声音……
凭着一股热血,我用卖柴攒下的零用钱,乘坐公交车去了另一座城市。狮城是我脑子里仅仅知道的一个地名。这是我听村里一个在外打工的后生告诉我的。他说这里机会多,好找工作,于是我就直接来到了这里。
那天下午,我流浪在狮城的街头,看见门口有招聘信息的广告,我就走进去问。当月亮悄悄升起的时候,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应聘了四五家,他们不是不管住宿,就是看我不像本地人,觉得不可靠,不敢留用。
我实在走累了,便坐到路边歇息。当手触摸到被我卷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钱的时候,我的肚子突然饿得咕咕叫起来。在没找到下脚的地方时,我不敢乱花一分钱。我将钱紧紧捏在手心里,眼睛往四周搜寻着,目测那天晚上能过夜的地方。
我起身往前走着,想寻找一个公共地方有没有个可以坐的地方,那样我就可以躺下休息一下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种着许多花草树木的地方,我看到了一条长椅。当时椅子上坐着两个像我一样打扮的人。他们正聊着什么,其中一个年长者看我坐着不离开的样子,便问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没有地方住?我当时不敢说实话,所以就没有回答。
那位年长者挺和气,他从包里掏出一个饼子递给我,非让我尝尝不可。我推了几次见他真心给的样子便接了过去。当我几口吃完饼子的时候,那种防范坏人的意识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我和他们聊了起来。他们告诉我第二天要去一家工地干活去,问我要不要去?我听了那个消息就像夜空中闪现出明亮的星星一样,开心得直点头。
工地上打工的日子比在家里干活累多了。每天晚上我一沾床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第二天还没歇过来的时候,就得起床干活。这里免费提供食宿,我咬牙坚持着,就盼着老板发工钱的日子。
当我终于盼来了领工钱的日子时,老板欺负我年纪小,说好的价钱他嫌我干得慢不出活儿一下子就扣掉好多。我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我赌气离开了那里。又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夜晚,我再次流浪在狮城街头。当我路过一座大桥时,我想着直接跳下去算了。当时看到桥下深不可测的河水我有点害怕。我忽然想起包里面装着的母亲的安眠药。我加快速度下了桥,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心想只要吃了那把安眠药,我的一切痛苦就都解脱了。
在我往嘴里放药的刹那间,眼前突然出现了我走那天母亲向我投来的期盼的眼神。我当时激灵了一下,一把药一下子就撒到了周围的草丛里。我想起自己当初离家出走的目的。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母亲和妹妹咋办?她们还要靠我活下去的。清醒过来的我,在那个漆黑的夜里,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后来我在一个好心小伙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送快递的活。我开始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起先,我干得特别吃力,被扣过钱也被投诉过多次,我清楚这些都是我自己不熟悉业务的原因造成的,我都能接受。要赶快挣钱的思想支撑着我的身体和行动。慢慢地,我也像其他人一样,送快递的速度快多了,对整个流程也越来越熟练了。
我和另外两个送快递的小伙合租了一间房。除了吃饭和房租外,我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每次发了工资我都存了起来。同伴叫我出去玩或者吃饭的时候,我都找理由拒绝。我有我的目标要实现,怎么能独自浪费每一分钱呢。
雨淋日晒的日子让我长得更加壮实起来。艰难又漫长的四年时间过去了,在我攒够一笔钱的时候,我边送外卖边寻找买房的合适机会。幸运的我买下来狮城郊区一处虽然旧但很结实的小房子,这里足够我们居住了。拿到钥匙的那天,我开心得直流泪。我终于做到了,我可以立刻接母亲和妹妹来这里生活了。我终于有能力养活她们两个了。
四年来,我第一次向老板请了几天假,我回到了那个想起来就让我难过的家。村里曾经的小伙伴告诉我,我的父亲还是老样子,打骂母亲和妹妹就是他生活的调味品。我对他仅存的一点愧疚感和一丝希望彻底消失了。趁他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我偷偷地把母亲和妹妹接了出来。
游船上,我和妹妹将我们的许愿灯轻轻地放到了深蓝色的浉河水中。我们的许愿灯很快就汇入到许许多多的许愿灯队伍中。相信我对着许愿灯许下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希望许愿灯能保佑我们在这里平平安安地生活。
我要让妹妹上个技校,让她将来能找个好工作,过幸福的生活。我要让多灾多病的母亲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开心快乐一些,尽到一个儿子该尽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