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恋曲:一只小蜜蜂的生命旅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伯乐主题写作之【遗憾】。

嗡……嗡……

在一片轻柔的翅膀扇动声中,我被唤醒了。

周围一片昏暗。我位于一个密闭的腔室内,身体被软壳束缚着。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什么也不知道,脑海内一片空白,但体内却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让我开始运动起来。

我用肢体撑开软壳,抬起头,用大颚啃起了面前的腔壁。

嘎吱!嘎吱!

不知过了多久,腔壁被我咬穿,嗡嗡声瞬间增大,一缕光线从裂缝处照射进来。

本能和好奇让我挣扎着从腔室中爬了出来。

顿时,一个由密密麻麻且形状规则的六边形腔室构成的庞大世界出现在我眼前,无数个黄黑条纹的身影在腔体上不停地忙碌着。

这是什么地方?

正在我疑惑不解之际,身边传来一阵围观者的话语声。

“又一个雌性蜜蜂宝宝孵化出来了。”

“看着挺强壮的,是个工蜂的好苗子。”

“来个老师傅带带她,让她顺利度过八天的幼年期。”

“这小家伙呆萌呆萌的,要不就叫她阿萌吧。”

我是蜜蜂?

听到这番话,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除了色泽尚浅,整体模样和这些围观者相同。看样子他们也都是蜜蜂。

“阿萌,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蜜蜂家园的新成员。我是阿蜂婆。”一个蜜蜂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阿蜂婆?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一只工蜂,你也是,我们是伙伴。”

“工蜂是什么?”

“工蜂都是雌性蜜蜂,是蜜蜂家园里最重要的角色。”

“雌性是什么意思?”

“雌性……我们蜜蜂既有雌性,也有雄性。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这些六边形的腔室是什么?”

“那是我们工蜂用蜂蜡和蜂胶一点点建造起来的蜂巢,主要分为蜜脾和蜂房。蜜脾用来储存花蜜,而蜂房的一部分用来储存花粉,一部分作为蜂宝宝的育婴室。”

“育婴室是什么?”

“你这孩子,和我幼年时的好奇心一样强。”阿蜂婆望着我,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是幼年?”

“你现在就是幼年蜂。随着时光流淌,你会成长为青壮年蜂,最后变成老年蜂,就像我现在这样。”

“老年和幼年有啥区别?”

“你身上的绒毛又浓又柔,多可爱。而我身上的绒毛几乎都脱落了,光秃秃的。”

“阿蜂婆,那你也变回幼年蜂啊。”

“很遗憾,时光不会倒流,只会不停向前,把我们变老。”

“遗憾是什么意思?”

“呃……很难解释,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

“难受?”

“我们一生中有着各种无法回避的遗憾。慢慢地,你就会不由自主地体验到难受的滋味了。现在我带你四处走走。”

于是,我跟在阿蜂婆后面,边逛边问,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逐渐充盈起来。

我好奇地东张西望,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很新鲜。

许多工蜂在不停地扇动翅膀,为蜂巢内部降温,嗡嗡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忽然,有一只奇特的蜜蜂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是一只雌性,但体型比工蜂要大很多,颜色也要深一些,身边还围着许多不停给她喂食的工蜂。

她正在蜂巢内围绕着那些六角形的腔室打转转,寻找那些没有封口的腔室。

当她发现一个空腔室后,便会将尾部探入室内,然后身体便开始用力。

“那个大蜜蜂在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阿蜂婆。

“她是我们这个部落的蜂王,她正在产卵。”

“蜂王?”

“一个蜂巢内只能培育一个蜂王,她终生只能吃又苦又涩但营养丰富的蜂王浆。她的任务就是产卵,一天能产一千颗左右的卵。卵就是用来孵化出蜜蜂的。你就是刚从卵里孵化出来的。”

“蜂王吃蜂王浆,那我们工蜂吃什么?”

“我们吃由花蜜和花粉调制而成的蜂面包。”

说罢,阿蜂婆带着我去附近取出一些花粉和花蜜,然后亲自做成蜂面包递给我。

“尝尝我的手艺。”

“又香又甜,真好吃。”

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

“阿蜂婆,蜂面包这么好吃,为什么蜂王不能吃?”

“很遗憾,蜂面包虽美味,但无法支撑产卵所需营养和能量。”

阿蜂婆有遗憾,蜂王有遗憾,看来正如阿蜂婆所说,遗憾真是无处不在啊。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阿蜂婆打断了我的思绪。

“阿萌,现在你身体颜色变深了,应该有足够的力气干活了。走,和我一起去喂蜂宝宝。”

“好吧。”

就这样,在阿蜂婆的带领下,我开始从事清理巢房、调制蜜粉等简单工作。


两三天后。

当我和阿蜂婆正在忙碌的时候,身边一个密闭腔室下方传来阵阵响动。

咔嚓!

随着腔室顶盖的破裂,一只蜂宝宝挣扎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是一只雄蜂。”

“阿蜂婆,雄蜂和我们工蜂有何不同?”

“你多观察观察,就能发现区别。”

蜂宝宝爬出腔室后,懵懵懂懂地东张西望,跟在我和阿蜂婆身边溜达。

起初他的身体颜色很浅,但逐渐变深。

他身体呈黑色,体型比我和阿蜂婆大一些,但腿部却十分粗短。

也许是因为他出生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我,他天然地和我很亲近。

我走到哪,他便跟到哪儿。

“喂,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陪我玩儿?”这个跟屁虫还时不时喊我。

“不要喂喂喂,我有名字的,我是阿萌,比你大,你就叫我阿萌姐吧。”

“阿萌姐,那我叫什么?”

“你?哎呀,你好像还没有名字。你是雄性,要不就叫你阿雄吧。”

“好啊。”阿雄看上去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

这时,我身旁一个腔室内,有一个尚未结茧的蜂宝宝在扭动。

“她一定是饿了。”阿蜂婆提醒道。

于是,我赶紧开始调制出蜂面包,放入了腔室内。

“阿萌姐,陪我玩会嘛。”阿雄又开始缠着我。

“阿雄,别捣乱,你没看见我正在忙着吗?你为什么不干活?”我有些不耐烦。

“那我来帮你。”

说罢,阿雄也开始制作蜂面包。可是,他的肢体又粗又短,干起活来根本不利索,将花蜜和花粉弄得到处都是。

“你个笨蛋,还是一边呆着吧。”我有些生气了。

“阿萌姐,我是真心想帮你的。”阿雄看上去十分委屈。

“你的肢体为什么这么粗短?”我问阿雄。

这时,阿蜂婆前来解围。

“阿萌,别责怪阿雄了。雄蜂就是这样的,他们什么活都干不了,只能混吃混喝,到处闲逛。很遗憾。”阿蜂婆笑眯眯地解释道。

“那我岂不是个废物?”阿雄十分沮丧。

“不,你有你的使命,婚飞。”

“什么是婚飞?”我和阿雄异口同声地问道。

“呃……等你长大就明白了。”阿蜂婆欲言又止。


在忙碌的蜂巢里,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已经出生八天了。

我的身体发育得很快,黑黄相间的颜色越来越深,力气增长了许多,翅膀也越来越结实。阿蜂婆也不再跟随我左右。

我正式成为了一名青年蜂,承担的工作任务也多了起来。

我现在能够从口中分泌蜂王浆,用来饲喂小幼虫和蜂王。

我也能从背部分泌蜂蜡,筑造六边形的蜜脾和蜂房。

我还可以用同伴们采来的树胶,和花粉一起做成蜂胶,填补孔缝。

我忙得不可开交,阿雄则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

不过,阿雄很体贴。他和我形影不离,陪伴在我身旁,和我聊天,偶尔帮我打打下手,缓解我的疲劳。

不知不觉,几天又过去了。

阿蜂婆来找我了。她看上去又苍老了许多,但和我们说话时笑容依旧。

“阿萌,再过几天,你就满二十日龄,进入壮年期,可以去完成最艰巨繁重的采花任务了。”

“阿蜂婆,我能采花吗?”阿雄问道。

“很遗憾,你不能。采花是收集花蜜和花粉的工作,但你身上没有存放花蜜的蜜腺和存放花粉的花粉筐。”

“原来如此。”阿雄看上去很失落。

“我现在要带你们俩认巢飞行,就是到蜂巢外面,在附近飞翔,了解周边环境,认一认回巢的路线。”

“外面的世界好玩吗?长这么大,我们还没有出过巢呢。”我和阿雄十分兴奋。

“很好玩,但也充满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怪物吃掉。”

“那还是先不出去了。”

“不行,都不出去采花,那我们蜜蜂部落吃什么?”

“可万一遇到怪物怎么办?”

“我虽然年老体衰,但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的。”阿蜂婆坚定地说道。

在阿蜂婆的鼓励下,我和阿雄一起飞出了蜂巢。

和一直嗡嗡嗡、忙忙碌碌的巢内迥然不同,巢外有温暖和熙的阳光,鸟儿欢快的歌唱,绿叶和芳草地,隐隐还有花香扑鼻而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那么的美好。

我扇动翅膀,飞向了蔚蓝的天空,而阿雄也跟在了我身后。

风从我的身边掠过,带来各种花香和新鲜的气息。

身后的蜂巢变得越来越小,看上去微不足道。

不远处有一片花丛,我被花朵绮丽的色彩所吸引,便飞入其中。

“小心点!”阿蜂婆紧跟在我和阿雄身后,不厌其烦地大喊着。

很快,我们俩落在了一个花蕊上。

“真香啊。”我和阿雄如饥似渴地舔食着新鲜的花蜜。

这时,阿蜂婆也跟了过来,落在我们俩旁边。

“两个小馋嘴,不能光埋头吃,还要多观察周围的情况。花丛虽美丽,但暗藏风险,可能有怪物出没。”阿蜂婆提醒道。

“这里看着很祥和,哪有什么怪物。”我对她的告诫不以为然。

“是啊,阿蜂婆,你多虑了。”阿雄附和着。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附近的花草随风摇曳着。

“不对,我总感觉附近有埋伏。”阿蜂婆警惕地说道。

“咦?阿蜂婆,你看,阿萌姐的身后怎么有个缓慢移动的绿色三角形?”

“那是螳螂的脑袋!阿萌,快飞!”阿蜂婆向我身后看了一眼,立即冲我大吼。

“螳螂是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阿蜂婆见我不动,便立即向我身后扑了过去。

嘎吱!

一阵清脆的肢体断裂声瞬间从我背后传来。

啊……

紧跟着,是阿蜂婆撕心裂肺的叫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阿雄惊恐万分,双双展翅飞起。

在空中,我回望花蕊,才看清刚才发生的一切。

只见刚才我所在的位置上,一只绿色的螳螂紧紧夹住阿蜂婆,并晃动着三角形脑袋,用锋利的大颚,贪婪地啃食着她的身体。

阿蜂婆无助地舞动着肢体,面色痛苦万分。

螳螂一口一口地啃着,每一口都是那么津津有味。

而每次被撕下一块肌体时,阿蜂婆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似乎剧痛难忍。

“阿蜂婆……”我疯了一样冲她喊着。

或许听到了我吼叫,阿橡婆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看我。

她笑了。

她那极端痛苦的面庞上,竟然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笑眯眯的表情,我和阿雄再也熟悉不过了。

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变得僵硬,并连同她最后一截身体,被螳螂吞咽进了肚子里。

望着眼前这一幕,我懊悔不已。

“如果刚才我反应快一些,阿蜂婆就不会……”我喃喃自语。

“唉,以后再也见不到阿蜂婆了,真遗憾!”阿雄也很难过,在旁边嘟哝着。

遗憾?

这一刻,我才真正体验到了遗憾的滋味,苦涩而又难受。

回到蜂巢后。

我和阿雄默默相视,半晌无语。

我注视着那些外出采花归来的工蜂同伴们,想到她们的工作是如此艰辛和危险,心中感慨不已。


又过了几天,我满二十日龄,步入壮年,终于成为一名主力工蜂。

我现在的任务主要是采集花蜜、花粉、树胶和水,这些都是蜜蜂部落生存所必需的资源。

在侦查蜂的带领下,我离开蜂巢,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中,飞向蜜源所在的花丛。

阿雄不放心我独自外出采蜜,便一路相随。

我降落在一朵花上,用舌头伸进花蕊,取出花蜜并存入咽喉中的蜜囊。

与此同时,我还把肢体上的刚毛当成花粉刷,将花粉一点点刷下,并存入后足上由茂盛绒毛构成的花粉筐中。

在我采花的时候,阿雄总是守在我身边,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

辛勤劳作半晌,我满载着收获,和阿雄一起飞回了蜂巢。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这一天,我仍然像往常那样满载而归。

当飞近蜂巢附近时,我和阿雄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在蜂巢入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残缺的尸体。

许多工蜂前赴后继,正在和一个体态庞大的怪物扭打成一团。

发生了什么事情?

靠近一看,我和阿雄都感到惊恐万分。

一只面部狰狞、身影可怖的巨型胡蜂,复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正疯狂地用利刃般的口器,疯狂地啃咬身边的工蜂。

阿蜂婆曾经告诉过我,胡蜂是肉食性的蜂类,肌肉发达,飞行速度快,经常会侵扰蜂巢,是蜜蜂部落最可怕的天敌。

“阿萌姐,怎么……怎么办?”阿雄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地躲在了我身后。

我定了定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形。

残酷的肉搏战已经白热化,不时有工蜂被胡蜂的利刃撕裂,但更多的工蜂接二连三地从蜂巢内飞出,义无反顾地加入战斗。

那些日常性情很温和的工蜂,此刻都变成了守护家园的勇猛战士。

我怒视着那个入侵者,顾不上喘口气,便匆忙上前增援。

我试图用毒刺扎入胡蜂的身体,但由于胡蜂的外壳较厚,未能进入。于是便用翅膀拍打它的头部和眼睛,阻碍它的视线。

见我冲了上去,阿雄也急忙上前帮忙,但却被几只工蜂劝阻。

“快躲开,你的尾部没有毒刺,肢体太短,抱不住胡蜂。不要上去。”

在她们眼里,阿雄似乎变成了一个累赘。

见此情形,阿雄十分失落。

“我为什么这样没用?”他一声长叹,懊恼万分。

阿雄情绪变得低落,但我却无暇顾及。

此时的我,正和同伴们紧紧围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形阵列。

我们振动着翅膀,利用集体的力量形成了一个热浪漩涡。

这是我们蜜蜂独特的防御方式:用体温和汗腺分泌的化学物质混合,产生一种强烈的热量。

胡蜂惧怕高温,在被我们的热浪包围后,它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它尝试逃离这股热浪,但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包围圈,让它无处可逃。

它的复眼开始露出恐惧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我们弱小的身躯怎会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渐渐地,胡蜂的身体开始颤抖,翅膀逐渐耷拉下来。

过了一会,胡蜂的翅膀停止了振动,身体无力地坠落在地面上。

战斗终于结束了。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蜂巢内部,瘫坐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我忽然发现,阿雄不见了。

阿雄呢?他去哪儿了?

阿雄不见了,我顿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

顾不上歇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飞出蜂巢去找他。

“阿雄!阿雄!”我边飞边呼唤。

他应该没有飞远。

我找遍了蜂巢附近的每个花丛,却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阿雄……”

用力喊出最后一声后,我眼前一黑,精疲力尽地倒在一朵花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阵呼唤声。

“阿萌姐!醒醒!”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悠悠醒来,定睛一看,是阿雄。

“阿雄,你去哪了?你知道我找得好苦吗?”我冲他愤怒地吼道。

“我就在附近的树枝上。”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不想让你找到我。”

“为什么?”

“阿萌姐,我不能采花,我不能筑巢,我不能喂养蜂王和幼虫,我甚至连保卫蜂巢都没有办法做到,我就是个废物,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阿雄,你不是废物,我需要你。采花的时候,你可以放哨啊。”

“放哨?别安慰我了。阿萌姐,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给不了你,你需要我干什么?”

“阿雄,我需要的,是你的陪伴,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感觉很开心,很安心。”

见到我情真意切的模样,阿雄似乎被触动了。

“阿萌姐,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很喜欢你身上那种甜甜的、香香的味道。”

说罢,阿雄紧紧地搂住了我。

“阿雄,答应我,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废物了,要不我会生气的。答应我,好吗?”我期盼地望着阿雄。

“阿萌姐,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就这样,我和阿雄和好如初。

在接下来的日子,阿雄仍然每天陪我外出采花,帮我放哨。

可是,他的身体状态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变得越来越亢奋,看上去有些躁动不安。

“阿雄,你身上雄性激素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了。”我忍不住对他说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十分燥热,总想远飞得高高的,要不然就会很难受。”

“阿雄,你又要离开我?”

“阿萌姐,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身不由己。这种燥热的感觉太难受了,犹如百爪挠心,我受不了了,我要飞得高高的。”

看着他那万般难受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于是便同意让他自己出去远远地、高高地飞一会。

于是,阿雄便迫不及待地飞出了蜂巢。

一个多小时后,他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阿萌姐,我今天才明白,我居然不是废物。”

“阿雄,你怎么忽然就自信满满?”

“阿萌姐,今天我飞得很高,足足有几十米。我这才发现,我们雄性的翅膀是非常有力量的。要知道,你们雌性工蜂挺多也就飞到几米的高度。”

“哈哈,原来你是从翅膀的力量上找回了自信。”我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开心。

“阿萌姐,不是翅膀,是雄性这个性别,还有我们神圣的使命,让我找回了自信。”

“性别?使命?”我有些疑惑不解。

“对,我今天飞得高,遇到了从其他蜂巢里飞出来的雄性同伴,还有雌性蜂王。”

“是吗?空中居然这么热闹。”我十分好奇。

“对,那些雄蜂都在争先恐后地追逐蜂王。”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追来追去?”

“这叫婚飞。”

“婚飞?阿蜂婆曾经提到过。”

“对,就是雄蜂向蜂王求偶并交尾,将自己的基因传递给她。而蜂王只有接收到雄蜂的基因后,才能更好地产卵。基因传递,这就是我们雄蜂的神圣使命。”

“交尾是什么意思?”我越发迷茫。

“就是雄蜂把自己的基因注入蜂王体内的过程。他们的动作我都学会了。”

“是吗?那你传递了自己的基因吗?”

“没有,我没找到机会。那些把基因给蜂王的雄蜂,都已经精疲力竭,尾部受伤,很快都死掉了,没有办法再回到蜂巢。”

“什么?那你以后不要去婚飞了!”听到这话,我大吃一惊。

“阿萌姐,我也不打算去了。”

“这就对了,我可不想失去你。”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基因传给你。”

“给我?我又不产卵。”听到这话,我又吃了一惊。

“可是,我只想给你,我只喜欢你,我对蜂王没有感觉。”

“但你的使命不就是给蜂王提供基因吗?”

“可我更愿意尊重自己的感觉。”

阿雄边说边爬上我的后背。

“你要干什么?”我边说边晃动身体,想把他从后背上甩下来。

“你现在就是我的蜂王。”

此时的阿雄十分亢奋,边说边抓住我的后背,并用他的尾部紧紧贴在我的尾部上。

他的尾部很温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瞬间传遍了我全身。

顿时,我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再也无力挣扎。

阿雄用力折腾一会,似乎没有任何进展,他很失望。

“阿萌姐,你的尾部和蜂王的不一样,我无法和你融合在一起,没有办法把基因传给你。”

“我们工蜂的尾部藏有螯针,空间极其有限,当然和蜂王不一样。”

看到无法如愿,阿雄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我。

“遗憾啊。我没办法把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给我心爱的阿萌姐,真是太遗憾了。”

阿雄长叹一声,情绪无比低落。

“阿雄,你是雄蜂,我是工蜂。从蜂王产下卵的那一刻,我们的命运已经确定了。”

“可是,为什么命运中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为什么?”

“因为我们总会试图去逆转命运的齿轮,却发现行不通,所以才会遗憾。”

“那该怎么办?”

“顺着命运齿轮转动的方向去前行,这样也许遗憾会少一些。”

“可我实在不甘心。”

“我们每个蜜蜂部落只需要一个蜂王,需要个别雄蜂,需要大量的工蜂。如果我们的命运都一样,我们的部落将无法生存下去。”

“阿萌姐,可我还是感觉很遗憾。”

“阿雄,你没有遗憾,作为一只雄蜂,你生活在一个食物充足的蜂巢里,你身体健全,你健康地长大了,你爱过,也被我爱着,你何憾之有?”

“阿萌姐,听了你这番话,我感觉好多了。”

“阿雄,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多去婚飞,一定要履行好命运给你安排的使命。”

“阿萌姐,婚飞成功后,我就回不来了,你舍得我么?”

“阿雄,我当然舍不得你。可是,我更想让你拥有一个雄蜂应该有的完整生命旅程。”

“阿萌姐……”

此时的阿雄已经泣不成声,他紧紧地抱着我,迟迟不愿松开。

次日。

阿雄再次去婚飞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感觉心神不宁,心慌意乱,身体忽然变得十分疲惫。

我什么都不想干了。

我放下手中的活计,飞到一处偏僻的花丛中,四仰八叉地躺在其中一个花蕊中,一动一动。

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是谁?

我要怎样活着?

自从我破壳而出,爬出那个六角形的狭小育婴室,我几乎一直在忙忙碌碌。

为什么我会这么忙?

为什么我不能停下来?

我能不能什么也不干,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安静地躺下去?

事实很快给了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能。

命运的齿轮总是在滚滚向前,无法抗拒,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在这绚丽多姿的花丛里,处处暗藏着杀机。那些蜜蜂的天敌,都在蠢蠢欲动。

一只螳螂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悻悻地飞离那个花蕊。

蜂巢外面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

可是,如果每个蜜蜂都在蜂巢里呆着,不出去采花,那整个蜜蜂部落将无法生存。

思来想去,我发现,蜜蜂部落里存在的这一切,竟然是当前条件下最好的安排。

在纠结中,我重新开始了忙碌的生活。

我渐渐地适应了没有阿雄陪伴的日子,适应了孤独,却无法做到在夜深时不想起他。


时光荏苒。

一个多月又过去了。

作为出生已有几个月的高龄蜜蜂,我发现我的身体机能开始慢慢退化。

我的力量在减弱,步履开始蹒跚,身上的刚毛、绒毛都在慢慢脱落。

很显然,我已经无法胜任采花这份工作了。

老了!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已经成为了一只老年蜂。

蜂巢内。

嗡嗡声依旧,蜂群的忙碌依旧。

蜂王不知疲倦地寻找着空的腔室产卵。

新孵化出来的幼蜂在认真地清洁着每个育婴室。

青年工蜂喂养着蜂王和蜂宝宝,筑造新的六边形蜜脾和蜂房。

一切井然有序。

而我也无法闲下来。因为只要不干活,我就感觉空虚寂寞,无比难受。

很快,我找到了老年蜂可以干的工作:寻找水源和蜜源。

这份工作极其危险,要去未经探索的陌生区域去寻找食物。

考虑到蜜源搜寻者经常是有去无回,蜜蜂部落不愿耗费宝贵的壮年蜂,于是便把这工作安排给了像我这样的老年蜂。

蜂巢周围方圆几公里的花丛都已经被采完,所以寻找新的蜜源迫在眉睫。

我怀着急切的心情,卖力地扇动着不太灵活的翅膀,和另一只老年蜂,阿崂,向着远处飞去。

由于嗅觉、视觉都已经退化了,我们俩往往需要靠得很近才能发现花朵。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后,我们俩发现一片正在盛开的艳丽花丛。

“这片花好香啊,连我这么迟钝的嗅觉都闻见了。”我赞叹道。

“是啊,我也闻到了。确实很香,但这种花很陌生,我们从来都没有采过。”阿崂露出警惕的表情。

“这花会不会有毒?”我也紧张起来。

“陌生的花,可能有毒,也可能没有毒。只有品尝了才知道。”

“那怎么办?”

“太危险了,我曾经的几个伙伴,都因此而倒下。要不放弃吧,我们再去找些熟识的花朵。”阿崂劝道。

“可是,这种花很多,如果放弃,未免太遗憾了吧。”我有些不甘心。

“那万一这花有毒呢?岂不是更遗憾?”

“现在蜜源紧缺,找到这么大的一片花丛不容易,我想试试。”

“这……阿萌,要不我来试吧。”

“为什么?”

“阿萌,你比我小一些,还能发挥更多的余热。”

“不,阿崂,你经验丰富,嗅觉和视觉比我强很多,更有用。”

说罢,我毫不犹豫地飞到了花蕊上,开始舔食花粉。

“好甜,不过有点涩。”我咂摸咂摸嘴,慢慢品尝着。

“少吃点,不要着急,慢慢来。”阿崂在旁边紧张地盯着我。

“应该没问题。”

我话音未落,突然感觉腹内隐隐作痛,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不好,花粉有……有毒……你带点花粉回去……让同伴赶紧辨认气味,告诉她们,不要再碰这种花了。”我挣扎着告诉阿崂。

“阿萌……”阿崂看上去十分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又在我面前倒下一个?”她喃喃道。

“我……”

“如果你刚才采纳我的建议,就不会这么遗憾了。”阿崂痛心地望着我。

“不遗憾……失败的教训也很珍贵……”

说罢,我神志愈发恍惚,一个趔趄,从花蕊向地面跌落下去。

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看到了阿蜂婆,看到了阿雄。

他们似乎在冲我笑,似乎在向我提问。

“阿萌,你懂什么是遗憾了吗?”阿蜂婆问道。

“知道,就是想要的没得到,心里那种失望和难受的感觉。”

“阿萌,你让我去婚飞,你遗憾吗?”阿雄问道。

“不遗憾,你完成了命运安排的使命,我很开心。”

“那你有遗憾之处吗?”他们关切地问道。

遗憾?

我快速地想了想。

遗憾很难受,但是,如果不懂这种滋味,生命似乎并不完整。

遗憾本身并不遗憾。没能体验过遗憾,或许才是生命旅程中最大的遗憾。

想到这,我释然了,身心顿感畅快无比。

“能够遇上你们这样的良师益友,此生何憾之有?”我朗声对他们说道。

此言一出,我们三个皆面露轻松愉悦之色。

哈哈……

一阵阵笑声响起,爽朗中透着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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