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三个木头 熟人俗事
在闽南地界,医生、老师、算命风水师、法师都称先生,木匠、泥瓦匠、铁匠、武术家、艺术家都称师傅,称他们的时候往往会在他们的名字后面加个“生”或“师”字。
小时候常听说,木匠、泥瓦匠不能是一家。究其原因,木匠精致细腻,泥瓦匠偏粗犷,两种手艺两种心境,很难在一个人身上汇集。
我们村就有这么一个能人,我们听父辈都称他木桂师,我们叫他木桂叔,后来我姐嫁到他家,成了他家的儿媳妇,我哥也成了他的女婿。
木桂师他家就在间门兜,村的中心地带,完整的三间四伸手房子。家门口有一棵大木麻黄树和一棵门兜树,大树周边是一片厕所,附近的人家都会在一带挖个厕所积肥,平时也会憋屎到自己家的厕所拉。由于是空旷无遮挡,平时也闻不到臭味,只有在大伙把粪水舀上来挑到田里时才有味道。
木桂师是个泥瓦匠。
村里的房子以前是用开山毛石砌起来的,红粘土石灰勾缝抹外墙,墙体超级厚,把粗糙毛石砌成平整的墙面,水平还真的不一般。后来采用机器开凿条块石,用80cm×30 cm×30 cm条块砌墙体,用8-10cm厚的凿平过的长条石拼合盖顶,条石间用小石块和水泥砂浆勾缝,屋外那面最后用水泥砂浆扫平防水。
木桂师和阿财伯一起承接了我们家新房子的建造,按照现在的工程术语,他应该是项目负责人、总建筑师和总包单位法人。那时,我姐和我姐夫刚订婚不久,方块石他们负责来运送,我也经常去当小工,帮忙递砂浆,拉墨斗线,扶水平尺。
一块方块石两个成年人扛着都有点费力,砌墙的时候需要俩人扛着,爬着靠在墙边的竹梯慢慢挪到合适的位置,然后师傅们开始用铁撬调整石块高低,找到合适的小石片垫稳。每上一块石头,我心里都紧张一阵。
我听母亲说,木桂师没有真的按照市场价收费,属于半卖半送的。
木桂师又是个木匠。
家里那么多工具,喝起酒来最怕的就是发酒疯。自己家的桌椅、柜子、门窗都是他自己做的。村里专门做木工的提高就是他们邻居,所以木桂师的木工很多时候是和泥瓦工一起配合连带的。如果你说他木工水平低,那我就不同意了,我见过他做了几把二胡,细致精巧,音准也没问题。
木桂师有自己的锣鼓队。
传统的锣鼓队大鼓、铙、钹、唢呐、扬琴都有,锣鼓是主宰,是鼓队的灵魂。队员大都是家族的后生一辈,我姐夫、我嫂子,还有糖果同学,都在鼓队里。红白喜事需要的时候,他们要放下海里、田里、山上的活。队伍迎送要一边走路一边敲锣打鼓,大鼓需要两个人扛着,锣悬挂在竹片上,竹片的另一端绑后背上,这样锣就垂到前面了。
木桂师是总指挥打鼓的,从开始的敲边鼓,他不停地指挥着所有人的节奏和力度。有时单支鼓槌在有节奏地敲着,另一支会指着谁,让他跟进或者退后;有时一支鼓槌按在鼓上,另一支敲打着按压着的鼓槌,发出短促不回响的声音;有时两支鼓槌轮番全力有节奏地敲打着,所有的乐器都上阵。当两支鼓槌合一起敲打的时候就在提示收尾了。然后休息一阵,又开始奏起新的曲子了。
打鼓时候,木桂师是很严格的,谁打错了,他是会当场批评的。鼓队的成员看到他的鼓槌或者听到他的起鼓声音,就知道准备哪一曲了,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前元宵节晚上,庙里都要请他们去打鼓,说是迎接众神归位,我也会在那里听一阵子。现在红白喜事也有锣鼓队的身影,但大都是请外地来的,美女舞蹈队、电音小子、高跷队,现在花样多了,人们也不会留意锣鼓队了。
木桂师也是乡村赤脚医生。
每年打预防针,村里的广播都会呼唤着家长带着适龄孩童到他家打针吃糖丸。镇上的村里的其他医生也都到他家一起帮忙,忙完下午收尾难免会一起喝酒,喝酒必定喝高,喝高必定闹事,每次都能吸引好多邻居妇女儿童老人来围观。
本来我是逃避打预防针,被母亲一边揍一边拉扯到他家打完了预防针,还沉浸在伤心的世界里呢。随着一阵吵闹声,听到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木桂师喝醉了,在间门兜拿木工插刀要戳阿丁兄!”我连忙收拾心情,凑上去围观。
阿丁兄也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医生之间是竞争关系,俩人喝多了难免会起争执,互相看不惯谁。
木桂师满脸通红,阿丁兄则是脸色比平时更白更青。
木桂婶一直抓着木桂师的胳膊,生怕他挣脱,皱着眉头,侧低着脸:“见笑死人了,吃到这七老八十的,没本事就不要喝酒,喝了酒你就不要闹。吃死你,吃死你!”
“看你……多能,刀……插死你!” 木桂师还真的手里握着一把掏孔的插刀,对着阿丁兄比划着,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阿丁兄也不甘示弱:“你来啊,我不走,我不信你敢,你来插我啊!”
这么一挑衅,木桂师挣脱开木桂婶有力的手臂,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向阿丁兄。“哎呀!”人群中有人叫起来了。阿丁兄也没带后退,两人纠缠在一起,握插刀的手被边上几个人死死按着,好不容易将俩人分开。
就这么闹到筋疲力尽,各自被人扛回家醒酒,第二天醒来,俩人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照样行医看病。
村里有明白的人点破说:两个人都没喝醉,如果喝醉,早就插死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