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诗人李重元写了一首传世的《忆王孙》,讲述女子等待爱人归家的相思。最动人的,就是那似乎不经意间写下的结尾:“天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高考的我们,只会评析它“伤春怀人”,却读不出,诗人明明关了门,闭眼后,却清楚地知晓,一颗心在漫长岁月的等待中,只怕是不能随门扉的关闭而停止的。
千年后的我们不会写宋词,只是在某个平常的日子,和平常一样穿衣吃饭,却觉得胸腔似乎缺失了一个部分,你尝试忽略,却发现它在往后的时光里已成黑洞,越是空荡,越是疼痛。
思念一个也许再也无法相见的人,等等等等,等到心字成了灰,还是要撵成土,继续放在心中的坟头供奉的。
古人的词总是以物言情,看似云淡风轻,背后却是风声鹤唳,万物穿肠过,在轻轻把门关上的瞬间,谁也不知道波涛汹涌的心头,血流不止,一颗心在等待结痂,再等待伤口的撕裂,日复一日,被雨打落的梨花,不过是那最后一点逞强的掩饰。
爱极这样美丽的词,不动声色,却道尽情愫。
有人说相思之苦,就是始终不相信你们至此再也无法相见。
正是不相信,才不愿放下。不肯告诉自己,你们就此缘尽。
你一定有过很多次送别,我送你离开,去千里之外。这样的离别,已经是对彼此最好的祝福。
然而,你可知岁月何其吝啬,能在时间的渡口送别,已是莫大的恩赐。
就算命运慷慨,赠送你一个重逢又如何?
晏几道的《鹧鸪天》,写的就是一个重逢。我只记得他那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爱在他的词里永远婉约而克制,读来却是满腔的转辗难眠,痛彻心扉。
歌尽桃花扇底风,恨不得歌尽桃花,晏几道和相逢的舞女如此害怕天亮,谁都知道,等天亮了,渡口的船启,谁也别想逃脱离别的命运。
你我在这世间亦是如此,命运总会让你遇见一个无从告别的人。你们仓促地离别,谁也别妄想会有重逢的一天。
如果你在离别的车站,送过一个要去另外一座城市闯荡的朋友;
如果你,欠谁一句没有说出口、却再也没有机会说的再见;
如果你,曾经放开紧握的一双手,默然独自转身走入暗夜;
如果你,曾胸有巨雷呐喊,却听不到一丝回响。
你一定能懂。
芳草萋萋,忆不起王孙的旧模样,执手送别,亦难知晓这就是最后的相见。
就像你和谁吃完一顿饭,说完一句话,彼时,谁也不知道这便是最后的结局。
岁月就是这样意兴阑珊,再也不愿给你们更多的时间,连结尾的剧情,都如此草率收场。没有星光和相望的泪眼,就这样如黑白无声的电影,带着吱吱作响的陈旧,被岁月的大手一挥,就此落幕,没有一句可以辩驳的话语,没有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空间。
你我就此被狠狠甩落苍茫的红尘,一身斑驳的颜色,在更加无情的岁月里各自漂泊,再也无法相遇,就此隔开过往种种。
平行线上,你有你的灿烂,我有我的苍白。你有你的眼泪,我亦有我的笑颜。
只是欠一个更好的告别,只是尘世容不下,一句彼此笑着说的再见。
午夜梦回,总是会痛恨梦境,为何要给一心了断前尘的人,塞入斑驳往事。
再小心谨慎,我们在岁月的长河中,都难免弄丢那个不曾好好告别就无从相见的人。说过最后的一句话,也许是你追悔莫及的狠话。
那个等在高楼忆王孙的姑娘,布谷鸟的声声叫唤,已经告诉她最后的答案。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岁月无声,残忍地横行霸道,收走我们最后一点卑微的想念。
那凝结在眼眶的泪,结成冰,再散成雾,永远也无法滴落。
听说,人这一生大概要说24900句再见,而你,却欠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