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只 绵 羊 交 学 费
郭丽霞
那是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日傍晚,也是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天气真冷,我的心更冷。我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里,班主任老师下午放学时已将我们几个未交齐学费的留下开了会,要求在近几天一定要交齐。其实也就是三块多钱。只是三块多钱在七十年代中期的农村还是很值钱的。
已经拖不下去了,我不得不向父亲开口,父亲不言语,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吸了一口水烟,这种沉默是我最害怕的。我大气也不敢出。我知道为给母亲治病,家里已是债台高筑,哪儿还有钱呢!十二岁的我也曾想过像姐姐一样辍学回家,帮助家里减轻负担,可是学校生活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我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吃过晚饭,父亲出去了,估计是去借钱了。我在没有房门的房间,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写作业。快要写完的时候,父亲回来了,带来了同村的继文叔和继文婶,我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只听见父亲说:“十块,少了不能卖。”继文婶说:“十块太多了,最多八块。”父亲央求道:“这样好不好?九块,再少不能卖啊!”继文婶说:“走吧,那不买了。”父亲终于让步了:“算了,八块就八块吧。”好像什么破玩意儿卖不掉硬塞给人家似的。
我问姐姐家里在卖什么,姐姐带着哭腔冲着我说:“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上学,需要卖那只剪毛羊吗?”姐姐说完真的哭了,而且哭得特别伤心。天哪,我这才明白,为了我和弟弟上学,要卖家中的那只剪毛羊啊!这怎么可以?它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啊!它身上的毛已剪过好几次,还生过几窝小羊,羊毛和小羊换来的钱几次为母亲提供了医药费。母亲还对我们说,等她身体好了,就用羊毛给我们换毛线织毛衣。好多次在梦中,我们姐弟三个穿着温暖的毛衣快乐得又唱又跳。现在,它身上的羊毛又已经长得那么厚,那么长了,开了春就可以剪了。我们都知道,那厚厚的软软的暖暖的羊毛足够换来一件温暖的毛衣。每年剪羊毛的日子我们多开心啊!我们用旧衣服蒙住它的头,母亲拖着虚弱的身子和姐姐剪着羊毛,我和弟弟轻轻拍着羊儿的头说:“羊儿羊儿别动了,天要掉下来了。”羊儿似乎听懂了,乖乖地卧在母亲的两膝间,真的一动也不动。剪完以后,望着那起伏不平的山丘般的身体,觉得特别滑稽,我们围着它又笑又跳。羊不知道我们在笑它,它被我们笑得莫名其妙,竟然也特别开心,跳啊蹦啊,是啊,剪掉厚厚的羊毛,夏天就凉快了。
我们早已将这位大功臣当成家中重要的一员了,现在要卖它,我宁愿不上学也不同意。我和弟弟也哭了,死活不肯卖。父亲一言不发,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沉重。过了片刻,父亲声音很低,似乎低声下气地说:“你们也看到了,它的羊毛开了春就可以剪了,本来这一身羊毛是准备换毛线给我大姑娘织件毛衣的。给八块真的太少了。”这是真的,父亲在心情好的时候,好几次说过这样的话,并且向我们保证过,要让我们姐弟三个都穿上毛衣。带着憧憬的心,姐早就选好了毛线的颜色,打听了到哪里可以换到最划算的毛线,并请人削好了编织毛衣的竹针。
继文婶有点不耐烦了,说:“到底卖不卖啊,不卖我们回去了,天也冷,回去早点睡觉。”
“卖!”
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父亲的脸上似乎要下雪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来,没听到剪毛羊可爱的叫声,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母亲将三元五角放到我的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你一定要认真念书啊!”我一边哭一边拼命点头。看不见剪毛羊,我和姐姐都没吃饭。下午拿了用剪毛羊换来的钱交到了老师手上。
四十五年前的这件往事清晰如昨,如今的我,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衣食无忧,为几元钱操心的日子早已成了遥远的记忆。可是,当年我们姐弟的哭声和母亲的叮咛常会响在我的耳边,像一记警钟,时刻警醒着我,认真学习,努力工作,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珍惜现在的每一天。
作者注:剪毛羊,即绵羊,小时候不知道叫绵羊,只知道叫剪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