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灵霄殿前。正是卯时,众仙点卯讫,正在待漏院中等候上朝。这仙人候朝与凡人也无甚区别,不过是整理衣冠,净手洁面,闲谈些朝廷的新闻。只听得一浅绯色袍服(从五品,也是能上朝的最低线)的仙人与左右同僚正说着今日又有哪些仙人没有上朝。“那贾郎中(官职命,五品,约等于现在的司长)今日可不是抱病在家。传闻那姚御史(官职名,一般是七品上下)前两日参了他一本,贾郎中正在家中等候陛下的旨意哩。”“吓(音“鹤”),我才听闻陛下要赐酒食给贾郎中,怎的就成了他被弹劾了?”正议论间,只见一胸前补着獬豸(音“谢至”,古代神兽,代表正直,具体的请自行百度)的年轻御史走进院中,众仙忙止住了交头接耳,纷纷站回自己的位置。你道这大大小小的仙人为何惧怕这御史?原来是天帝见下界早朝时百官肃穆,秩序井然,那人间的帝王因此更显威严,自己便效法俗世朝廷,亦令御史监察,百官有形容不整,举止失仪的,一一记录,轻则罚俸,重则贬官。
再说待漏院中,众仙静候不久,便闻阶上净鞭九响,尔后群鹤舞空,鸾凤来仪,又有华表上的蟠龙舞爪张牙,《韶》乐声里,朝门开启,禁军侍卫(中南海保镖?)环绕阶前,大汉将军(仪仗队,并不是真的将军)立在左右,众仙序齿排班,依官阶年岁徐徐而入,分文武站成两列。待众仙站定,便有小太监叫到:“圣上有旨,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朝散,请驾还宫。”只见御史台班列中闪出一人,瘦干脸,小眼睛,薄嘴唇,举朝笏拜倒:“臣姚传有本!”(致敬刘宝瑞《官场斗》)早先的绯袍仙人斜眼看了自己的左右一眼,示意好戏开锣。殿内此时出声:“宣。”小太监于是高声道:“圣上有旨,宣姚传见驾。”那姚传起身,随小太监上殿,跪倒在地,叩首道:“奴才姚传,叩见我主万岁万万岁。”“平身。”“谢万岁。”“姚爱卿有何事要奏啊?”“启奏陛下,奴才弹劾山水郎贾达(就是前面提到的贾郎中)谤讪朝廷,目无尊上,当以大不敬论处。”“呈上来。”小太监于是从姚传手上接过折子,递给殿前侍卫,转呈到了龙书案上。只见那皇帝翻开奏折浏览,殿上一时一片寂静。
过不片刻,天帝抬起头来,狭长的双眼半眯着,看不出喜怒,拖长了声问道:“爱卿所言,可有实据?”姚传心知天帝已信了大半,因言道:“所谓‘诗言志,词言情’,贾郎中如非心怀怨愤,必不能作出这等词。”天帝听了,突然喝道:“捕风捉影,无稽之谈!贾卿身为朝廷重臣,平素一向忠心耿耿,岂是你能挑拨的?念在你身为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止罚俸一月,退下吧。”“奴才领旨,谢恩。”而后的早朝,自然免不了一番扯皮,待退朝后,天帝便命人赐贾达些时令吃食:红枣、梨子、苹果等物,并一些生姜、芥末等调料,装了一个红漆盒子,与一些鱼、肉一起送往贾郎中府上。
贾府。传旨的行人(官职名)进得门来,只见一道一字影壁,上面是云纹衬着寒梅。转过影壁,一路雕梁画栋,马、鹿、牡丹等等图案不一而足。贾府共计七进,那行人来到第二进正厅,贾达早在此等候。“上谕,山水郎贾达接旨。”贾达慌忙跪倒在地,口称:“臣贾达恭请圣安”“圣躬安。”稍顿了顿,那行人读道:“制曰:山水郎贾达,文思敏捷,前日所作《鹧鸪天》,既显一己之傲骨,兼扬天庭之声威。朕闻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兹赐尔枣、梨、姜、芥并其余蔬果及鱼、肉若干,以助酒兴。”贾达听了,心中一惊,草草应付了行人,转身回到书房,驴子拉磨也似的踱来踱去。
却说为何这贾达不喜反忧?原来那旨意暗藏玄机。所谓显一己傲骨,乃是说他目中无人;扬天庭声威者,是说他败坏天庭名誉。至于赏赐,说的是“早离疆界”,否则即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悔之晚矣。
贾达转了几圈,恨恨地将一个汝窑的茶杯掼在地上,低声骂道:“休让我知道是何人背后污我名声!”骂过之后,贾达忿忿地坐到案前,磨开墨锭,铺开纸张,将镇纸砸在上面,抓过紫毫湖笔,胡乱沾了沾墨,写道:谢主隆恩暨请自贬洛阳土地疏。想到自己堂堂正五品的郎中,大小也是个升朝官(就是能上朝的官的意思),如今却要自贬去做从八品的土地,心下不由越发愤恨。
几日后,洛阳。贾达上表以后,天帝象征性地安慰一番,最终自然“挽留不住”,准他闲居洛阳,仍享正五品的俸禄。贾达到得洛阳地面,不及寻觅住处,一声“唵”字咒语,拘出当地城隍土地,问道:“你等可知是何人写下了这《鹧鸪天》?”因将那全文念了一遍: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待他念完,只见一个鬼卒(小吏,相当于办事员),獐头鼠目,驼背弯腰,两眼滴溜溜直转,出列叩了个头,恭声道:“山水郎大人,我们洛阳地面有个严鹤,惯写这等狂悖的胡言乱语。”贾达听了,暗暗咬碎钢牙,随手甩出个腰牌,言道:“持我的腰牌,径去投胎。那判官曾请我助其好友一臂之力,惩治了那泾河龙王一番,(《西游记》魏征梦斩泾河龙王)如今见我的腰牌,必将这人情还在你身上。”那鬼卒听说,踊跃顶礼,欢欣而退。再说那贾达,喝退众神,化一阵旋风,向洛阳而去。到得城中,依鬼卒之言,寻得严鹤,摄出城外。
城外一处荒僻之处,狂风息处,那严鹤化作滚地葫芦,摔在一处疏林之外。贾达随手一抛,甩出几面阵旗,瞬息之间布下一座阵势。此时那严鹤站起身形,贾达他身高七尺有余,一身青衫,头巾歪斜,满面尘土,然则目朗神清,双眉斜飞入鬓,鼻直口方,自有一番文采风流,心下也有一分赞叹。
且说严鹤见自己身在城外,周围浓雾弥漫,已知是有高人欲对自己不利。只见他从容坐下,手上结一个金刚印(并不是密宗的大手印,只是一个很基础的印,各位可以理解成一个特殊的手势),开口道:“阁下何人,与严某有何仇怨?”那贾达冷哼一声,开口道:“我是清都山水郎!”言毕,手中印诀变换,雾气中便似有万千鬼物,捶胸顿足,跳跃咆哮。只听贾达道:“你此时跪下,给我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再让我尽力打一顿,一切皆休,否则,定让你受那万鬼分食之苦!”严鹤摇头道:“士可杀不可辱,阁下尽管施为。”贾达大怒,印诀再变,便见那众鬼纷纷向前,却在严鹤身前逡巡不进。贾达大疑,急睁眼观瞧(并不是说他之前闭着眼,只是此时仔细看严鹤),只见严鹤身周有淡淡的一层佛光,不由惊奇道:“却不知这严鹤倒有两分灵根,单是心神便能化作佛光,比那有道的高僧也不差什么了。”于是手印又变,只见阵旗化作流光,没入严鹤头顶,阵中众鬼随着阵旗亦没入严鹤头顶——这却是魇法了。眼见得严鹤脸色一时白了下去,头上冷汗涔涔,偏生身如枯木,动弹不得。贾达冷笑一声,道:“纵有两分灵性又如何?如今不消一日,你的三魂七魄便要让我这些小宝贝吃个干净了。”
正是:为因狂狷招祸患,只缘私怨起风波。毕竟严鹤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