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夏天是一个神奇的季节,燥热难耐又十分悠长,像是有巨人的手拖拽着人们的步伐,叫嚣着“慢一点,慢一点”,像极了平淡无奇的日本生活电影,类似于《东京物语》亦或是《海街日记》,即便思绪想要努力地尾随故事情节,也免不了不自觉地合上眼皮歪头睡去。
这睡意还不是突兀地奔涌来的,是在无所思虑的平静下和着聒噪的蝉鸣一点点熬出来的。起初还只是坐着,或看一本书,或照着模子刺绣,或只是拄头闭了会眼,睡意就悄然间爬上来了,自己心间还只顾清醒地嘀咕“不想睡”,手上拿着的东西竟就无意识地滑落在地了。等到终于熬不住了,嚷嚷着去小躺一会儿,不曾想待醒来时,太阳都已经落下山去空中已经挂起了幽微的星星!
于是家家户户地老幼们开始有了响动,村落里扯大了嗓子叫唤孙儿回家吃饭的,在草垛旁小溪沟里扎堆戏耍着的孩童,已经吃完饭还是摇着扇子串门热络的乡亲,积极地组织着广场舞的妇女们……搬出来的凳子,架出来的音响,谈笑怒骂的声音瞬间涌来,拼命叫嚷着的蝉声也示弱般地隐匿在了人类的聒噪中,喧喧扰扰地热闹情形不复白日里的静谧,反倒教人讶异一时间涌出来的这许多尘世之语究竟是从何所来,白日里又隐匿到了何方?
这是三四年前我还在经历着的夏日,而今是离它越发的远了。
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愿意将己身暴露在一方的阴凉中,轻摇小扇眯着眼静静地坐着放空思绪的人想必是很少见的了,比起这样似呆似傻地受着裹挟着热浪的自然风吹拂,人们更愿意躲进空调房内享受那份人造的清凉,习惯了再出门即便遇见撞个满怀的自然风,也要骤然抱怨一句“热死了”。
此间的夏天人们都是躲着过的呵!
我也身在此间了,也在或被动或主动中受着冷风的环绕,冻得瑟瑟发抖、涕泗横流。租来的屋子狭小向阳,受着热浪的烘烤,人在此间只得频繁地在开关空调和开关窗户之间感受着这个夏季带来的热烈讯息。初来乍到,至此对这个城市还是陌生又敬畏的,第一个完整的夏日走过了一半,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
看着窗外静止着的树,连枝叶也不曾动弹一下。隔着玻璃,在冷风习习的室内,我大概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室外原来有一个夏天,也许它就我隔窗眺望的时候正在扣我的窗扉呢?也许它稍稍地抑制了火爆的脾气变得温柔了一点了呢?也许它在某一日倏忽间就不辞而别了呢?那时,局促于一室之内的我又该如何得知呢?
我将一个风铃悬于窗前,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有它为我风吹而动,小弟说这是不怎么必要的,它的撞击声既不清脆悠扬,又着实碍着窗户的开阖,尽管他说的的确在理,但是奈何不了我的一句“我喜欢”。想起和菜头给他的读者们的友善建议——养一盆植物:“再怎么难,房子再怎么破,房间里也要养一盆植物。处境总能改变,有些能力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对他的话,我诚然信服。
我在窗前系了一个风铃,这个炎热的夏日似乎才有了些许记忆中的味道。风过处留有痕迹,风铃对窗户声声轻叩,使我总觉得如同遥远的时代里有客人造访的叩门声。我依旧不怎么听得见外面的喧腾,可是此番只须抬头看一眼,就知道外面流动着的夏日气息。
在这个悠长的夏日里开始适应这座城的陌生生活,北漂开始了,人们都说在钢筋水泥之地待久了会禁锢人的心,变得商业化,精致效率,或者始终只是悲戚地在温饱线上挣扎。他们问我“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我说这里有故事,我又说Z城很寂寞,我还说只是想离某种东西近一点。
总而言之,我是在这里了。又仿佛不在这里一般,既感受不到这座城的温柔,也不厌弃它的混乱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显赫的差距。我只是寻摸着来到了这里,不打算主动开启下一个故事,冥冥中觉得它总会来的。
我记得这个城市入秋时的寒凉,午夜清冷的街上,那躺在地上的不知是酒醉还是无家可归的男人,就此成为一副印象画,教我过目不忘。我向着那幅画张张嘴,终究是转身进入了更寒冷的夜幕里。这是秋的物语了,而现在还是夏天,依旧炎热且漫长。
寂静中,我只期盼心中也总能时时飘动着一个风铃。飘过盛夏,飘进寒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