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结束)

      他被一路追赶着,毕竟血肉之躯碰见那些刀剑斧头和火把,哪怕他是巨人,也是会疼的。他被逼迫逃到港口,面前是隔绝外面世界与岛屿的海洋,身后是抓狂兴奋的居民。那些人貌似想一次性把这些没见到巨人的日子受的气全发泄出来,因为最好的受气包的尸体他们刚刚在荒地看见了,并且找到了合理的借口讨伐巨人。领头的人喊到“喂!傻大个!你这个杀人狂……哈哈杀人狂!你杀死了那个疯子!你得跪下来给我们磕头,我们才可能放过你!不然……不然你就等着被弄死吧!”他在“弄死”这个词上还故意加重了音量。他身后的人大笑着,嚷嚷着还不够,要巨人把荒地交出来,并且被他们奴役。奇怪的事,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不仅最欺负巨人和疯女人,还有普通百姓的那些个恶霸,可今天,却受到了认可,那些被欺负的人,是找到了自己能欺负的人吗?证明自己不是最底层的人吗?

      巨人没有转过身,他望着面前的海,他曾无数个深夜想回到那个不会被歧视的国度,那个巨人的国度,充满和平和信任。他又想起去年风起时,与那个迷途的人分别时许下的约定,明年风起时,他会带上一艘足够大的船,来带巨人离开。说到风起时,也就是这两天了吧?果然,回不去了吗。可自己不过是迷了路,他做错了什么?是因为自己是巨人,所以要受欺负吗?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群正义凛然的邪恶的人讨伐呢?只因为他害死了疯女人吗。可为什么没人来讨伐他们呢!这群邪恶的人!对,他们应该受到讨伐……巨人没有任何犹豫,扑向面前平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海,水花扬得那么高,却仍发泄不了他的悲愤。这对于巨人不大的水花对于这群人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了啊,海水袭来,海啸将岸边的那群人吞了个干净……海啸将巨人的悲愤可是宣泄了个痛快?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巨人的爆发,竟是他的灭亡。就在我回来这座岛履行诺言的途中,海面突然剧烈波动,这阵波动带来的不仅有不好的预感和突然的心慌,还有一种悲愤和解放的释然。

      风起时,穿过海啸过后的房屋残骸,将那些人的哀嚎带给我听,只有荒地,一片平静的安宁。不远处的树林,风给我带来了一个女人的歌声,干净和满足,有一种温柔的幸福感。或许她才是真正明白的人,让幸福停在某一刻,那一刻的所有和以后,都是幸福的。

      风起时,我在一艘大船上,没等到我要等的人。风起时,一个女人在歌唱,一个巨人在沉睡。

(番外)

      巨人不知道的是,疯女人的生活曾是多么幸福。那时候的疯女人还不叫疯女人。十五岁正是青春年少时,她的头发长而柔顺,白白净净的脸上眼睛明亮,纤长手指在乐弦上弹拨便能在摊子前吸引一大批过路人。她有一间卖乐器的小摊子。日子平静而舒心。大概带着文艺情节的人更容易偏离方向吧?

      就在那天,是个大冬天,路上没什么行人。于是女人带上琴,到河边练琴。她找了个位置,扫开附近一片雪,坐下弹了一会。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女人机警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和她一样明亮的眼睛。只不过这一双比她更大上许多倍。这个人多么高啊。她受到惊吓,那双眼的主人却比她更惊慌,眼睛里一片雾气,向后退了许多步,身边一个正常身高的男人拉了拉巨人的裤腿,巨人和那个男人离开了河边。又是迷路的人啊。女人弹琴时,常在想那双眼睛,里面装了多少的东西,装了多少她没见过的东西。这么想着,琴声里更多了几分情绪,她不住地想着,甚至想到和那双眼的主人在村里走,听他说他的所见所闻。他不是这里的人,他见过外面的世界。她不住地想着,想了一年,从冬天想到了冬天。她对好友和家人说起这件心事,却不料被村子里的人知道,暗地里更做好了谋划……

      次年冬天,好友拉着她到郊外漫步,越走越远村子,却更觉得喧嚣。不远处的地方围满了人,女人想绕开人群,可好友却把她推进人群。被人围着的正是有着那双眼的巨人。巨人软弱蜷缩在地上,他还不够高大强壮,被村民拳打脚踢,一双眼紧闭着,雪堆满了他的睫毛,他在发抖。女人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到了,她看见了好友的笑容,看见了村民的笑容,看见了家人的笑容,看见了紧闭的那双眼。

      她大叫着往村里跑,村民们看到她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便放下了惨兮兮的巨人,慢吞吞地跟着她往村里走。可没人想到女人吞下了烧开的沸水。没人知道她的想法,她在河边用双手刨雪,硬生生在雪地里刨出本来的土地,在那里不吃不喝不停歇地弹了很久,弹断了她的琴弦,又杂碎了她的琴,沾满了血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浸湿了发尾。人们说她疯了,她的手都是伤口,愈合后一双手不再白嫩,比起日夜操劳的农妇更粗糙。村民们对她避之不及,她的家人更不愿再接她回家。她终于成为了一个疯女人。

      她终于再遇见了那双眼,她忍不住上前。望着那双眼,她还固执地认为自己依旧有着柔顺的头发,有白嫩干净的手指,她认为他记得起来的,她不厌其烦地让巨人看她,但巨人从来没有想起她。那个男人不在,离开这了吗,让我陪着你吧,她想。一陪就是好久,久到一生。巨人不留心的一个错误,让她用上了一生来陪伴巨人。或许也挺好,大概这样他就会一直记得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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