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是枣树开出黄花,太阳暖暖的时节,你来到我们身边的。
我骑着我叮叮咣咣的自行车,从姥爷家出发去兔子场的时候,路过奶奶的门口,头一偏便看见了小小的黑黑的你,二哥拿着玉米馒头逗你高高地跳起来,你的耳朵扑棱扑棱,短短的尾巴崩得很紧。早午的阳光洒在院子里,枣树开出嫩黄的花,老槐树抽出浅绿,不知道那时候阳光有没有洒在你的身上,但是十多年以后,我再次回忆起这一幕时,你身上的光芒让我难忘,你雀跃着、开心着、幼小又可爱。不知道为何,初见你的这一幕我竟然记得如此清晰,想一想,我那时和你一样,都是小屁孩。
你知道谁给你起名叫黑牛吗?可能是奶奶,可能是二哥,其实我也不知道,你长得那么黑,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只有脖子那里有一点点白,可不得叫你黑牛嘛。我们一起慢慢长大,一起翻过垃圾堆,一起去过村里的河边,还一起偷过院子后边的枣。我最喜欢看你的眼睛,摸你湿漉漉的鼻头,你那黑漆漆的眼神有胆怯、开心、纯真、害怕、恐惧。说一件让你丢狗的事,想起来我都忍俊不禁,一天放学回家,我像往常一样在街上远远地喊你的名字,黑牛,黑牛,但是你却没有兴冲冲地出来迎接我,跨过院子高高的门槛就闻到了一股茅厕的味道,我还想着夏天温度高,厕所的味儿都溢出来了。我满院子的找你,没有搜寻到你的身影,我便蹲下来往那狗窝一瞧,只看见你又黑又亮的眼睛,身上的黑色仿佛比以往更浓重了些,只见你无精打采地趴在窝里不肯出来,奶奶笑着和我说,你掉进茅坑里去了,我才恍然大悟开始嘲笑你,你可怜巴巴地窝在里面,下巴搭在前爪上,只有眼睛还在眨巴眨巴。
再后来,我们一起长大,你从小小的一只长大,直到不变,我从一年级长到了三年级。一次放学回家,发现大门落了锁,奶奶可能是去那个奶奶家取羊奶去了,又或者是去邻居家搓麻将,找了一圈没找到奶奶,随行的小伙伴们也都回家去了,我就背着包坐在大门右边凸起的高台上,拿出书包里拆开的奶粉包,倒在掌心里一边吃一边等奶奶回家。家里的小黑猫瘦瘦的,从门槛角落里爬出来,身子一跃,乖乖的窝在我身边,我给它倒了一些奶粉,它低下头,眯着眼舔。秋日的夕阳挂在街的尽头,阳光洒在黑猫身上,那黑色的毛竟然能看出微微的金光,掌心里的奶粉看着更有食欲了。小学就在奶奶家对面,那时候高年级还没有放学,传出一阵阵儿的读书声,嗡嗡嗡的,我一边吃奶粉,一边奇怪,为什么我们读书的时候很整齐,声音很洪亮,高年级读书声又低又乱呢?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背书声和读书声是不一样的。奶粉还没有吃完,奶奶就回来了,我从高台上跳下来接过她手里装满了羊奶的罐头瓶,好让她方便开门,我跨过高高的铁门槛,把奶瓶子放在厨房外边的窗台上,又跨出去把眯着眼晒太阳到猫抱在怀里,朝着街西头唤了几声“黑牛”,把还在外边玩耍的你叫回来,你往回跑的时候,神情喜悦,耳朵飘动,还吐着粉红的大舌头,身后扬起一阵阵的沙尘,好像是黄色的雾,你使劲一跃,跨过铁门槛,直奔狗窝旁边的饭盆等着开饭。有一阵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在外边玩耍的你叫回来,我趴在门槛上,身子探出去,朝着街西或者街东叫几声黑牛,不一会儿你就狂奔着回来了,无一例外,就好像你永远在我们身边,不管什么时候叫你,你都会扑棱着耳朵开心地朝着我奔跑。我到现在还会好奇,你每天在外边都在玩啥呢,你有你的小伙伴吗?你有秘密基地吗?你和你的小伙伴在一起都在玩什么呢?
我还记得一次是我们一起去隔壁村看戏,路上有好多野狗,你害怕得躲到我的身边,尾巴夹得紧紧的,嘴里还哼哼唧唧,奶奶远远地走在前边,穿着褐色的大棉袄,头上扎着深褐色的头巾,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周围的树光秃秃的,土路被冻得结结实实,还有好多冰,我故意把你放在冰面上,看你胆小畏缩地滑跤。
在办爷爷的葬礼时,妈妈的摩托停在院子对面的墙根下,晌午的时候,你就躺在摩托车下的阴影里,妈妈说,这是帮我守着车呢,是一只有灵气的狗。我看着在阴影里假寐的你,有人路过你就抬一次头,那样子就是在守着摩托车。
后来,再后来,后来的后来,奶奶也去世了,你去哪里了,送人了?流浪了?那段记忆对我来说既混乱又模糊,充斥着离别、悲伤、奔波。只记得最后一面见你,你在村南边,我叫黑牛?你停下了,看着我,怯懦的、湿漉漉的目光,我把你抱住,给了你几块饼干,你闻了闻,最后没有吃,跑远了,不知所踪。
后记:想写这篇文章已经有几年了,但是一直拖着,年纪越来越大,有一天惊觉对童年的记忆变得模糊,对奶奶、黑牛、院子的记忆越来越少,想把它们记录下来,童年的带给我的是温暖的力量,支撑我后来的几乎所有悲伤的时刻。写到途中悲伤无法自拔,几次停下整理心情,黑牛是陪伴我童年一个重要的朋友,在奶奶的院子里,我们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长大,相互陪伴,春季新绿、夏夜星空、秋下夕阳、冬日初雪,它和我的奶奶总是在我脑海最美好的场景浮现,给了我很多的温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