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十六届(二月份)大作文。
计划不如变化。陆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深刻理解这句话。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为省一百三十块钱的路费,不该贪图哥哥的糖衣炮弹等哥哥这一天了。如果昨天她回家了,此刻的她正和爸爸妈妈围炉而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聊着学校的趣闻轶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冰天雪地里寸步难行。
1
接到爸爸电话时,陆远正对着镜子瘪着嘴刮胡须。
爸爸说:“远,离过年就十来天了,车多,容易堵,你和妹妹今天就回家吧……”
“我每年又不是没过年回家,哪一年不堵车?”陆远想:“过年不堵车,还叫过年吗?”
陆远来省城工作三年,每年无数次往返回家,对回家的路线了如指掌,自认为脑海里的路线图比某德地图还准确,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堵车。还有,即使堵车,他正好可以好好欣赏沿途风景。
陆远放下刮胡刀,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角:“爸,爸……不急这一时三刻的,妹妹好不容易放假,让她放松玩一天……再说,我今年底回家比往年还提前了三天,放心,不会比往年堵的。”
爸爸就是不放心:“天气预报说,接下来有三天冻雨,天气恶劣,路况不好……”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开车回家就三个半小时,天气再恶劣大不了再多三个小时,我们都会平安到家,你和妈明天在家准备做好吃的等我们就是。”
“那你问问瑶瑶要不要今天回家。”爸爸见说不动儿子,就转移目标想劝女儿。
陆远看着妹妹紧闭的房间门,替她做主了:“我答应瑶瑶要带她去买东西,她跟我一起走……”
“那你们路上小心,明天一大早回。”爸爸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沉吟了一会儿,无奈地放弃了劝说。
“但愿天气预报有误差。”他在心里祈祷。
陆远刚放下电话,陆瑶披头散发地起床了。她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眼问:“哥,是爸爸的电话吗?爸爸有什么事?”
“爸爸说天气不好,叫我们今天回家。”陆远实话实说。
陆瑶听着窗外呼呼的北风,想到妈妈前几天说准备了她最爱的腊香肠,提议:“要不,我们今天回去?”
陆远戏谑地说:“我反正决定了明天回去,我给爸妈的礼物还没买呢。还想顺带给你买件羽绒服,买你爱吃的坚果,吃一顿火锅,这些你想不想要?”
陆瑶听到有好吃的又有好穿的,眼睛放光了,忙不迭地说:“要,要,要,我刚才就随便一问,当我没说。”
说完,一阵风进了房间,“等我马上洗漱完就去买。”因为动作快,还踩到了哥哥养的那只叫汤圆的猫,痛得汤圆直唤“猫呜猫呜。”
陆瑶跟着哥哥出门时,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寒风像个巨兽肆无忌惮地穿梭在街道,楼顶……兴奋时放开喉咙高亢咆哮,疲惫时喘着粗气盘桓。
陆瑶尽管已经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还是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刮得和路上的景观树一阵摇摆,她把脖子使劲往里缩。
陆远带着妹妹逛商场,吃东西,不亦乐乎,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满载而归。出了人山人海的商场,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兄妹俩提着大包小包感觉到了寒气逼人。
回到哥哥住处时,陆瑶甩掉包包,脱了鞋子,往沙发上一躺,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一天走的路,比得上她这半年所走的求学之路了。
“刚才买东西可没见你喊累,”陆远好笑地看着妹妹。以前他听人说女孩逛街是不知疲倦的,今天他算领教了。妹妹就是这样,逛街时生龙活虎的,到了家能躺则绝不站。
兄妹俩正聊,陆瑶电话响了。她看着桌子上的包包,不想动。
陆远笑着摇摇头,拿来包递给她。
陆瑶一看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打起精神:“妈,怎么啦?”
“你和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妈妈问。
“不是说明天么……”
“你们现在干嘛?要不,现在出发回家吧。”
“妈,不行啊,哥哥刚才带我买东西回来,太累了,我想休息。”
“妈,说好了,我们明天回家,放心吧。”陆远在旁帮腔。
“那你们注意安全,开车慢点。”妈妈也说不动二人,只好再三叮嘱。
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十六,兄妹俩起床时,天上飘起了小雪。
“不会下大雪吧?”陆瑶问,她想起爸爸打电话说的冻雨天气,这种天气在她十九年的人生里,好像很少见过,就是下大雪,她也没见过几次。
“没事,”陆远不屑道:“雷声大雨点小,过会就会停。”
早上八点半,兄妹俩准备出发回家了。
陆远算好了,全程三个半小时,算上堵车一两个小时,五六个小时能到家,能赶上家里的晚饭。
陆瑶把汤圆也带回了家。车子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座位上吃的、用的、玩的,是她和汤圆的。
车子驶过办公大楼,进入时代广场,一块醒目的2024广告牌一晃而过。
“时间真快,2024年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是名高中生呢。”陆瑶说。
陆远目视前方,神情专注,“我的大学生,别感叹了,上高架桥了。”
高架桥上,陆瑶目及之处,雪越下越大,前赴后继似的。
车子明显多了,车速也慢了下来。
“哥,不会堵车吧?”陆瑶又没来由地想起父亲的话来,问完,她又觉得自己是白问,干脆闭上眼睡觉。
2
陆瑶是被哥哥的电话声吵醒的。
“爸,我们正在路上,有点儿堵车……”
陆瑶睁开眼,护栏外的地上铺上了薄薄一层雪,山上白茫茫一片。车道已经拥挤不堪,他们车子夹杂在各式各样的车流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一刻也不能动弹。一辆急着超车的银灰色车在他们左方都压了半个应急车道。
陆瑶忍不住惊呼一声:“堵车了?”
哥哥见怪不怪,“堵了。”
“我们到哪了?走了多少路程了?什么时候能走?”陆瑶看着外面薄雪覆盖的荒郊野岭,一连串急问。
陆远边快速滑动导航边平心静气地说:“我们现在长洋段,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路程。”
“才四分之一?”陆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为她睡个觉醒来就快到家了。
陆瑶的眼睛随着哥哥的手看着导航屏,有点泄气。导航屏上是一条触目惊心的红,还有一条消息提示:你还要八小时二十八分钟到达目的地。
陆远也没想到,以往开车回家的经验在今天不值一提。他的脑速和手速一样,快速地反应出附近的其他路线。
一条国道,一条新开通的高速。陆远又查看了高速路况,除了两条高速互通口三公里的黄色,其他全程绿色。他准备改航。
不过,这两条路线因为出口还在二十公里之外,只能稍安勿躁了。
但想归想,实施起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还没有动。陆陆续续有人从顶着一头雪花的车内出来。银灰色车主也下了车,一头飘逸的黄发与洁白的雪形成对比。
陆远看着越来越多人下车,他放下安全带,对陆瑶说:“我去看看。”
陆瑶也想下车透透气,但她怕冷。
公路上,大群人围在一起,男女老少皆有,跺脚的、捂耳朵的、搓脸的、蹦跶的……还有小朋友试图去护栏外滚雪球。
“前方出什么事了?”有人问。
“肯定是受天气影响了。”
“不不,”马上有人反对:“我朋友圈有说是连环追尾。”说完,这人还拿出手机给众人看。
“你这是以前的,”有人发现了端倪:“旧闻新炒。”
“对对,这是前年堵车的照片。”
“会不会前方塌方什么的?”有人猜测。
“快过年了,千万不要发生这些事情。”
“唉,”是个穿皮夹克的在说:“我还说今年回家早点,谁知还是堵车。”这人说完,往双手呵了口热气,使劲又在脸上搓了几下,他的脸显出一片潮红来。
“这天气,堵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穿白羽绒服的看着长龙阵说。
“急也没用,我还是去车内保存体力。”一个悦耳的女声说。
雪越下越大,一茬一茬的人下车来询问路况,一茬一茬的受不了寒冷回到车内。
陆远没听到有用的消息,也回到了车内。一丝不苟的发型上,留下了雪花的痕迹。
车内的陆瑶正刷手机,听见响声,伸长脖子急切地问:“哥,什么时候能走?”
陆远抿着嘴双手一摊。
这时,前方由远及近地传来车鸣。
路上闲聊的人像得到指令,慌不择路往车赶,个别甚至认错了车,招来旁人一阵讥笑。
陆远心无旁骛,跟着大部队开始龟速移动。
只要在动,龟速就龟速吧,总比静坐强,陆瑶心想。
黄头发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他驾着车,不停地摁喇叭,嘴里也骂骂咧咧的,吵得旁人都心浮气躁起来,有些人也跟着摁喇叭,一时间,路上车声鼎沸,惊得路旁覆盖在乱草上的雪纷纷扑向大地。
车子前进了几个车身,又堵了。
“唉,”陆瑶叹气:“这才走几步又停了。”
雪却越下越大。
“看样子,我们今天是到不了家了,”陆瑶看着水泄不通的车辆说:“大雪要封路了。”
陆远不置可否,再高明的驾车技术遇上堵车也是一筹莫展。
不过,他还是安慰妹妹:“放心,会有人管的,只是可能还需要点时间。要不,你还是睡觉吧。”
陆瑶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两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哥,我饿了,睡不着。”
“你不是买了零食在车上么?”
“不敢吃,上厕所不方便呢。”
陆远没话说了,高速路上,只有服务区才有厕所,他们离服务区明明只有十几公里,却感到有十万八千公里。
“还是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陆瑶觉得这话有理,她强迫自己闭上了眼,也许,梦里有好吃的。
3
陆瑶满地找不到厕所,被尿憋醒了。看看时间,下午三点,耳朵里似乎还有雨打玻璃声。她努力睁开眼,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花成了冻雨,一阵急一阵地敲打在玻璃上。她挪了一下身体,腹部强烈的下坠感使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哥,我要上厕所。”
陆远正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假寐,高速路上的大半天,磨光了他所有脾气。他出门时满打满算的六小时到家已经成为过往。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路程。
听到妹妹的叫声,他回过头,陆瑶的脸因为难受憋成了酡红。
他安慰妹妹:“前方六百米处就是服务区,你走过去。”
陆瑶一点不想走,不仅是冷,还有来自腹部的压迫感,但她又必须走过去。这一路,她已经尽量管住嘴了,还是无法控制来自身体内部的消耗。
哥哥暖心地为她打开车门,她忍着尿意,系好围巾,戴好帽子和手套,艰难地下了车。
路上,有不畏冷的人,在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
陆瑶只想尽快走完这六百米,但雪地里实在不好走。不仅时刻要防备摔滑,还得时刻防备来路不明的雪球。
陆瑶走得小心翼翼,还是被雪球砸中了后背,并不痛,但吓得她尿意更急。她没心情去计较那个朝她扔雪球的罪魁祸首,她一个大活人,被尿憋屈,只恨没有双翅膀飞到服务区。
远远的,陆瑶看见了服务区醒目的三个红大字,她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字是如此亲切。
到了服务区,陆瑶才知道服务区比高速路更堵。
广场上堵,加油站堵,超市堵,小吃店堵,厕所也堵,不知道是车堵人还是人堵车。
陆瑶到了厕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关注着卫生间的每一扇门,即使如此,好几次还是被人捷足先登。
她听着哗哗的水声,觉得自己忍到了极限,她只有夹紧双腿深呼吸。再有人开门,她放弃了矜持,冲了上去。
陆瑶一身轻松地出了卫生间,顿觉天地间明了,服务区再堵,也是一片祥和,人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闲庭信步。
她路过小吃店,那里冒着腾腾热气和食物的香气,像仙境。她瞥了一眼,玉米棒、酒糟、豆浆、八宝粥、粽子、茶叶蛋……应有尽有,她刚空下来的腹部不争气地咕咕两声,她舔了一下嘴唇。
因为上厕所不方便,她都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太需要喝点热乎乎的东西来保持热能驱赶严寒了,她突然羡慕起汤圆来,再大的风雪也不会耽误它的吃,她还不如一只猫生。
陆瑶走近柜台,买了一杯豆浆,两根玉米。
刚拿到手,她就大大地吸了一口豆浆,豆浆吸到了嘴里,她感到不妙,一股烫感沿着喉咙顺势而下,直到胃里,胃里一阵火烧火燎,幸好旁边有一垃圾桶,她将没有喝下去的赶紧吐了出来。
心急喝不了热豆浆啊,她想,赶紧嗦着嘴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冷空气来中和口腔的烫流。
“你晕车了?”陆瑶耳边传来男音。
陆瑶一抬眼就看见一头飘逸的黄发,车钥匙在他手里甩来甩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陆瑶从第一眼看见他的车压在应急车道上,对他就没好印象,她冷漠地摇摇头,走了。
“哎,美女,我有晕车药。”黄头发对着她的背影叫。
陆瑶头也不回,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她特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陆瑶穿过车海人流,哥哥的车还原封不动停趴在雪地里。
“看样子,我们得打持久战。”上了车,她递给哥哥一根玉米,看着外面堆起来的大大小小的雪人,开玩笑说。
“只能等了。”
陆瑶拿出平板来看电视剧,差不多看完三集,车子又移动了。
这一次,车流断断续续地走了四十几分钟,到了互通口车又停了。那里有好几位戴着大檐帽的“雪人”顶着风雪在忙碌,不断有人围着“雪人”问这问那,一台铲雪车在“突突”地铲雪。
“我去问问,”陆远的导航屏哪里都是红色,才半天功夫,他有点不相信,他想抱着侥幸心理去求证:“看哪一条好走一点。”
陆瑶看着哥哥踏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向“雪人”,不经意间,她又看见黄头发,他正在和“雪人”交流。
“阴魂不散,”陆瑶心里想:“怎么到哪都会遇到他,哼,这种人。”收回目光前,朝他投去鄙夷的一瞥。
4
陆远抱紧双胸上车时,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脸都冻麻木了。”
“哥,多久能走?”陆瑶一路就只关心这个话题,有点明知故问。
“交警说,前面山区积雪更厚,哪条高速堵车都一样。”
“我们不换高速了?”
陆远摇摇头,“鬼天气,才几个小时就堵成这样。”
两兄妹都没再说话。陆瑶的眼光投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令人意外的是,她看见远远的铲雪车换了个司机,那个人一头黄头发。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目光一寸一寸收回来,“哥,原来那黄头发赶车是来铲雪的。”
“才不是,别人可是做好事,”陆远说:“刚才听他跟交警说他会开铲车,他可以跟铲车司机轮流铲雪,加快回家脚步……”
暖融融的车内,陆瑶的脸更加发热。
车子像只背着铁甲的蜗牛,又缓缓前行了。
陆瑶听见警车的大喇叭声来回喊话提醒:“各位司机和旅客,现在是晚上十点,安全起见,铲雪车将在十二点停止工作,明天早上五点开始铲雪,请耐心等候。如果有困难,请拨打高速交警电话……”
不得不说,在这风雪夜,这种声音最抚人心。人们一路的抱怨、疲惫、猜疑,在声声提醒中云消雾散,和黑夜一起进入梦乡。
兄妹俩和许多回家的人,生平第一次在高速路上度过他们的难忘之夜。
陆瑶很早就醒了,哥哥斜着身子还在酣梦中。
她打开手机,快五点了,雪也停了。车外是银装索裹的世界。
“应该快到家了吧,”她想。
五点,高速路渐渐热闹起来。特别是睡了一夜的孩子,精神格外充足,一大早就开始打雪仗、堆雪人,笑声、闹声吸引着很多人投入其中。
在这个神清气爽的早晨,陆远也醒了,他伸了个懒腰,耳朵里隐隐传来铲雪车破冰的声音。
窗外,冰晶在树枝草叶上绽放。
他忍不住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口气里带着他自己不曾觉得的撒娇:“妈,我想吃火锅猪肘子腊香肠腌白菜还有糍粑。”
打完电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父母做的饭菜香仿佛悉数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