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爱情面前渺小，卑微，低贱，软弱，不顾一切又无可奈何。美宝（们）也好，阿良（们）也罢。

故事情节其实简单，不过是三个主角或浓或淡地纠葛着，我喜欢你，你喜欢他，他喜欢她。

故事始于玉兰花树。那是三个人在电影里同时出现的第一幕。

镜头先是给在陈忠良，专注摘玉兰花，嘴角稍上扬，许是做着年少里自由而开朗的事；接下来镜头切到林美宝，桂纶镁演得像极了《蓝色大门》里的孟克柔，灵气十足，时不时回头看陈忠良，然后爽朗地笑；随后就是王心仁，鬼灵精怪地从树底爬到美宝身旁，说悄悄话逗她开心大笑。阿良回头看到两人，自己也笑了。

我其实很佩服三位演员，单只第一个镜头，美宝的灵动、阿良的内敛、阿仁的”大男孩”，便显得十分生动。

【一】玉兰花

1985年的时代里，少年们灵魂里的躁动不安，混含着当时对民主与自由的渴望。电影前半段的校园生活，教官残暴，生活压抑，说不出想说的话，做不了想做的事，总有觉醒渴求的学生用各种手段叫嚣。1990年，学潮运动风起云涌，盛大的学生集会让三个人关系清晰明朗，亲密无间的三人如城墙分崩离析。多年后三人的生活，乱成一团。

对林美宝的描述，花絮里说，“充沛生命力，勇敢追寻爱与恨的执着”。古灵精怪，勇敢坚强，个性中有着至始至终对爱的不安与渴望，她洞悉一切，知晓所有。有人说，“美宝以她的年轻娇蛮，作为对抗世界的方式；然后，用一种淡然的态度来面对接踵而至的乖舛命运”。她像污浊中的一股清流，即使被命运打到，也要留下另一股清流在这个世界。

对陈忠良的评价，花絮里是，“永远的依靠，在心中无人能取代的位置”。这句话对他最适合不过。阿良木讷、内敛、压抑，内心里像是有无望的恐惧和慌张。他放不开阿仁，选择逃离。数年后他照到一面镜子，选择勇敢结束。以哥哥的身份，抚养着美宝留在世上的两个孩子。

有趣的是，电影中像是特意为之的红蓝对比，阿良穿蓝色，阿仁穿红色。在“红蓝鞋子”的片段里，阿良知道阿仁喜欢红色，但美宝却在红蓝间选择了蓝色。美宝是那样喜欢阿良，才一直把阿仁当做替身，送他阿良喜欢的蓝色鞋子；而阿良是那样喜欢阿仁，才偷偷将红色鞋子藏在床底。后来我不知道第几次看电影时发现：阿良穿蓝色时，美宝和阿仁在一起，他们在摩托车上靠在一起，在聚会中亲吻，而那时的阿良那样忧郁；穿美宝送的红蓝格子衫时，阿良去打野炮，和男朋友在超市里分手，与美宝那段“镜子”和“吃苦”交谈，那时的阿良那样纠结和杂乱。电影最后，他们骑着摩托车在那条香樟树道上，像最初那样无忧无虑，阿仁穿着红色，阿良穿着蓝色。

电影中并未提及几个背景，阿良与阿仁进入大学，美宝进入社会，表面上亲密无间的三个人背后却是混乱不堪的生活。阿良混迹Gay吧，招致“不过就是个赔钱货”、“他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当酒家女”的言论；而美宝为上位，与上司有着混乱的关系；阿仁最终选择与政院院长女儿结婚，却放不下美宝，与极度渴望爱的美宝偷情。

【二】香樟树道

母亲逃走不顾美宝，大抵是美宝崩溃的触发。夜里那条香樟树道上，她怄气地发动摩托车，崩溃得切齿胃疼。电影之中，阿良默默走到香樟树下，摘下树叶，那是每次美宝疼痛时的缓解之计。镜头再次转到美宝时，阿仁将叶子拿给美宝，美宝看着阿仁来的方向，那里没有阿良，只有路灯。这是故事最开始的转折，从此帮美宝摘树叶的人不再是阿良，从此帮美宝按摩虎口的人成了阿仁。

多年后美宝决定人工流产时，闭眼的那一刻，想起的是那时的香樟树道上，阿良回望美宝时的身影。也许美宝回想起的，是最初那个岔道口上的阿良；也许美宝希望的，是香樟树道一直笔直着没有岔道，没有转折，摘树叶的还是阿良。

生活的轨迹像是一圈400米的跑道，跑在路上，就算尚无知觉，内心也一定会帮你走回到最初那点。

【三】手心里的字

当初一直好奇，阿良在美宝手心里写下“仁”时，为什么美宝在阿良手心写下“美”。后来我觉得我大概是明白了，阿良的“仁”是直白地将现实砸向美宝，用透彻的真相和远走的决然，望她退却和放弃。而美宝回以“美”后，紧紧将阿良的手掌拳牢。许是美宝希望，在阿良心里，一直有美宝的位置。“我不追，但你别忘”。我一直很喜欢这个细节，人物的冲撞，无需多言，声泪俱下。看花絮时张孝全酝酿情绪的浓稠与到位，以至于演员本人久久都无法从那样的情绪里抽离。

电影中“美”的一捺结束片刻，便恰好回荡起那场闹剧的主题曲，“苦海女神龙”，甚是贴合当时的光景。“阮为何，为何沦落江湖，为何命才薄；有情风吹动，三尺黑头毛；有情月照阮的胸前半身光，流浪着千里远，无一个相借问；心头酸，心酸孤单女；为何命如此”。

【四】无字情书

此前并不知道白纸情节的含义，只见阿良拿着白纸笑。

导演处理得极其微妙。前半段阿良看纸时只是傻笑；快到结尾时，阿良与美宝在高中游泳池里的放肆嬉闹，才出现阿良笑后的哭。总还是有些许不解，诸如阿良看着白纸先哭后笑的纠结情绪，诸如最后白纸和躺在游泳池欢笑的场景交叠的设计。

故事中，阿良瞥见美宝与阿仁拥抱在走廊，他笑着跑开。他并未跑到操场，而是“老地方”，原因无从知晓。后来，我无意看到电影的其他影评才知道，那叫表“白信”，它从来不需要文字，空白无字。阿良看信时的傻笑，是他早知道美宝对他的感情，而他一定也是喜欢美宝的；而后的哭，是他自知无法给美宝幸福。而哭在结尾时，想必还是他们这一生所经历的从美好到巨大混沌的改变。

预告片中，林美宝说了一句话，“如果到了30岁，我们俩都没有人爱，那就在一起吧。”这句话并未出现在电影里的任何一个桥段，而当镜头因着彼时阿良拿着无字情书的场景，上面印着此时两人在游泳池里湿漉漉的相拥，笑得像孩童，似乎我一下明白，那封无字情书上，一定写着这句话（看别人的影评时的一阵顿悟），和满满的时光。

【五】他们的话

我在想，如果三人还如年少，各自活着，或许还能“友谊长存”。

而原以为“至少有一个人是幸福的”本该属于美宝，但却是有“两个女儿”陪伴的阿良。

看完电影，我总在寻求一种解释的表达方式，希望明白爱是什么。因为我说不出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或者说出来也并不准确。我把这个问题和李浏讨论，她告诉我爱有很多形状，而后我反问她，爱应该要有形状，还是有味道。影片里浓浓的玉兰花香和香樟树叶香，他们浓郁的味道像看见黑夜堵塞的井口里明朗的阳光刺透进来一样欣喜。

我一直觉得他们孤独，但又饱满。三人吃饭时，阿良拉开美宝，质问她“你演够了没有”，美宝给了阿良三巴掌，像是长久的愤怒，不堪的生活，爱情的渴望，现实的决绝，甘为吃苦的孤独。阿良被打醒了，超市中阿良那一番话，“他一直跟我说，全世界只有我肯为他吃苦，但其实，我们都在自讨苦吃”；“因为我照到一面镜子，发现我里外不是人”；“我躲躲藏藏这么久，你不需要和我一样”。阿良淡然说出“这几年谢谢你的照顾”而后分手，毫不犹豫，清醒毅然，无畏追寻难得的自由与光明。他们俩像彼此的镜子，那么相似的生活，那么深刻的灵魂交织。

电影快要结束时，美宝和阿良偶然路过高中时代的游泳池，像成长后渐霍一空回不去的青春，游泳池也几乎无水枯竭。而此时的他们，因着快要枯竭的青春里恣意放肆，而那一刻，配着罗大佑的《家》，有着余烬犹存的确幸与温暖。

“谁能给我更温暖的阳光，谁能给我更温柔的梦想；谁能在最后终于还是原谅我，还安慰我那创痛的胸膛；我的家庭我诞生的地方，有我童年时期最美的时光；那是后来我逃出的地方，也是我现在眼泪归去的方向”，“谁能在最后，终于矛盾地摆摆手，还祝福我那未知的去向”。歌里全是他们两个的影子。

【六】补：想说的话

后来我再次泪目看完电影。在美宝人流时突然闪回那个曾经具有转折意义的夜晚香樟树道的方向，闭眼前原本空无一人的方向，却看见阿良的抬头扭头，美宝应声的”等一下”，我迟疑了。我原以为这只是单纯对医生的指令，后来我意识到，这或许也是当时悬而未脱口的对扭头而去的阿良的请求。

电影一直围绕自由，因着追逐自由的社会在追逐自由的爱情。很多人都说他们是自由的，然而在三个人的爱情里，从来就没有自由。那些隐忍的人们，长大后成了躲躲藏藏的夜行者，他们不敢大声，不敢放逐，不敢再有从前在香樟树道的恣意赛跑。他们混乱失落，他们沉纵焦虑。而电影以这样的方式，或是为了告诉我们，如果全无追逐爱情的自由，就请勇敢离开。因为勇于正视内心那再多无望的恐惧，就是挣脱桎梏奔向自由的第一步。

虽不知道要用多久，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我却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我正在奔向明朗。

【七】附：有趣的细节

1. 阿良说自己是哥哥但其实是爸爸时复杂的面部表情；

2. 三主角在玉兰花树下第一次全体出现，三人的动作十分有趣。阿良是摘，美宝是边摘便看阿良笑，阿仁是玩闹逗美宝开心，此时阿良也被逗开心，很有趣的动作安排；

3. “老地方”的有趣用处，“好料”的有趣指代。

4. 电影中出现了两次阿仁在阿良手臂上画画的场景，而两次画画过程中阿良都是享受的表情；

5. 在摆地摊时，阿仁来探班把吃了一半的香肠给阿良，阿良咬了一口给了美宝，但是美宝没有吃还给了阿仁；

6. 阿仁探班时提到“约会”二字，阿良脸上当即闪过的尴尬又震惊的表情；

7. 三人游泳时，阿良相较近距离接触美宝更关心阿仁去了哪里；

8. 美宝在树上胃疼时阿良摘树叶帮美宝按摩，美宝将头靠在阿良肩上，阿仁来时阿良主动离开；

9. 第二次在阿良手臂上画画时阿良与阿仁抽了同一根烟，在告诉阿仁不是他女朋友时一系列的动作很有意思，吐了阿仁一口烟，然后由不笑且略带皱眉到一阵看似浅浅微笑的表情变化；

10.阿良亲学妹时候的表情；

11.美宝在听到阿仁说阿良澄清并非女朋友后的表情是僵硬的；

12.美宝被老妈抛弃在夜晚香樟树道上的一幕是很有趣的，电影省略了几个镜头，阿良递香樟树枝给阿仁之前，阿良出于习惯摘下，却被阿仁看见，表情中的凝固是尴尬还是震惊？美宝闭眼前看见原本阿良所站的位置成为空街道时，心情是复杂；

13.美宝追阿良跌倒看到阿仁来扶时的表情变化，想哭到苦笑。而阿良是笑着跑开的。

14.在集会上阿仁与美宝互比爱心大声说我爱你时，阿良一瞬间的表情是凝固僵硬的；

15.他们在喝酒时有各自的吸管，然而不知是喝醉酒后的故意还是无意，阿良在接过阿仁的酒后和阿仁喝的是同一只吸管；

16.神龙那段“还不过就是个赔钱货，每个礼拜都喝成这样不太不像话了。他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当酒家女”其实是在说阿良的生活状态；

17.阿良看见阿仁与美宝亲密举动时，是穿着美宝送的衣服去找人野炮的；

18.阿良发现红色耐克鞋被拿走后的表情，演得是很到位的；

19.电影再次出现了“蓝色”的字眼，之前美宝让阿仁选择蓝色与红色的指代是否仅仅是选择美宝还是选择阿良，这两种颜色到底有什么含义；

20.阿良在长大后与美宝的第一次电话，在用脚玩弄戒指，是否是表示着这场并非走心的爱情；或者是在别人结婚时知道自己不可能有的未来；

21.阿良与美宝去超市购物时，穿着的衣服是集会时美宝送的那件；

22.整部电影，阿良穿得最多的衣服颜色就是绿色，而坐在阿仁车后教阿仁说各种语言的我爱你，大喊反抗有理时穿的是蓝色；在之后野炮及与美宝的超市采购中，穿的是一件红蓝色的格子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