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晚,有些记忆只能从父母的口中得知,脑海中残存的也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像是茫茫浓雾中隐约可见的景物,对于我都是难得的刻录,好的坏的,都无比珍贵。
有人用童年温暖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在这些碎片中很大一片却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而是母亲传达的。曾经父亲兄弟姐妹多,他在遥远的南京当兵,一待就是十四年。我出生之前,三叔眼看着我要出生,为了赶紧和体弱的母亲分家,不再照顾母亲还有姐姐,以及尚未出生的我,在那个没有手机网络的年代,书信又漫漫无期,他甚至用一封电报传给父亲,只有四个字:“生子速回。”
父亲急急忙忙从部队赶回来,办理了退伍手续。母亲已经通过自己的能力关系,亲自给他张罗着在市里找了事业单位工作。父亲回来一看我不是所谓的“子”,二话不说转身走人去了市里,只在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才回家一趟,从此都是母亲含辛茹苦拖拉着我和姐姐。
母亲自立自强,一边种地一边自学中医针灸,眼看着我能爬会走,需要人时刻守在身边。母亲去央求奶奶帮忙照顾,奶奶因为还要照顾小叔家比我晚出生几天的妹妹,又因为她觉得父亲有工作,母亲又在镇医院谋了差事,可能是其他叔叔婶婶心生嫉妒挑唆奶奶,于是,母亲抱着我去敲奶奶家门的时刻,奶奶把我和妈妈一起推出门外,她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看她长得这么丑,我可没脸抱着上街。”从此,我知道,自己生来就丑,不被人待见。是善良的二奶奶(父亲的婶婶)照顾了我一段时间,但母亲最终还是因为分身乏术,力不从心,辞掉了医生的活计。我每次都深深难过,是我阻碍了母亲的大好前途,不然凭她的努力勤奋,以后必定有所作为。
由于亲人间彼此算计,斤斤计较,我从小对亲情的概念不是很深。而父亲也是脾气不好,每每回来就因亲戚之间处理不好而和母亲吵架,我的童年更多是在争吵,眼泪中成长起来的。
幸运的是,我从小聪慧,会逗父亲开心,他渐渐地开始疼爱我。每次他回家,我都会爬到他肩膀上捏着他的耳朵揪着他头发调皮捣蛋。我还有一个刚强温暖的母亲,事无巨细的疼爱照顾我,在她的一言一行中我体会了坚强与善良,懂得了包容和感恩。
对于年老的奶奶,在她临终之前,吃喝拉撒在炕上,所有的亲戚都嫌弃她,是母亲把她接来我家,自始至终照顾。已经记事的我已经知道心生恨意,觉得奶奶是自找,恶人有恶报。又觉得母亲心胸宽广,不跟她计较。现在还记得奶奶咽气时最后一句话:“卫宁(姐姐乳名)她妈,我对不起你!”然后把最后十元钱塞给没讨老婆的三叔,闭了眼。我远远地站在离奶奶下葬很远的坡上向下望,那些虚情假意假装悲伤嚎啕大哭的所谓的亲人,他们跪拜磕头起身依旧笑容满面,我心底传出嘲讽的声音。我从小对人情世故有着惊人的冷漠与理解,也许是一辈子难以抹去的灰色地带。而母亲告诉我,无愧于心,做好自己。也是这束光,照耀了我的整个生命,让我理智的战胜内心的冰冷,投入博爱的道路。爱一切人,尊重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人生不易,都是迫不得已。
我陪母亲上山放牛,播种秋收,捉蚂蚱捡蘑菇。有一个温暖的瞬间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夕阳,堆在地里的玉米丛,母亲找了一捆拉过来铺在地堰上,我依偎在她双膝之间,头靠在她怀里,她为我抚摸头发,我睡着了。她愣是一动不动,直到我打了个盹儿。傍晚,她瘦小的肩膀背着沉重的草筐,里面是刚割的塞得结结实实的青草,她在前牵着我家的大黄牛,我在后跟着。远处村里冒出袅袅炊烟,有犬吠声偶尔传来,在暮霭沉沉之时犹如一副安静的风景照,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这些记忆,好像只是我巨大荒地上的杂草野花,坚韧且美丽,苍茫且有光。经历了恋爱,婚姻,我找了一个比我大八岁的爱人,现在才明白可能是父爱对我来说尤为稀缺。经历了柴米油盐鸡毛满地,经历了父亲离世母亲仍刚强依旧。我在微光与自卑中寻找坚持和自信的力量。转过身,看着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和事,再问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自己一声:“嗨,那个小孩,你还好吗?”
我们相视一笑,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