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这杯,不必追

母亲一直都不喜欢喝茶,她常常对细心品茶的父亲说,真不晓得茶有什么好喝的,还喝的这么认真。而父亲总是淡淡的回应她一句,我就是喜欢喝,就像你喜欢追剧一样。这时,母亲不再作声,倒是会在追剧的间歇口渴之后把父亲茶碗里余下的茶汤喝光,久而久之,母亲养成了喝茶尾水的习惯,而父亲也总是故意把茶碗里的茶汤多余下些。每每看到母亲在追剧间歇,端起父亲的茶碗把微温的茶汤一饮而尽,我总是希望有一天母亲能喜欢从头至尾的喜欢喝上一泡茶。就像从生至死的能把人生阅尽,能去细细品味这生命中不断组合不断分裂变化的无常。

就如同品尝一杯茶,有初始,有过程,有变化,有结局。每一个环节都是承上启下的一部分,那些让你单一执取的部分,并不能独立存在。而后,我也尝试着邀请与她一起完整的喝一泡茶,每一次都被她合理的拒绝了。

8月的某一天,母亲突然晕厥,在医院的走廊里,医生谨慎的告诉父亲,母亲的脑部CT结果出来了,在主动脉附近发现一个肿瘤。接到父亲的信息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说,他不建议手术,想听听我的意见,我说,我同意您的决定。

而后的日子里,父亲辞掉了工作,每天为母亲熬制中药,为她搭配制作营养的三餐,晚饭后,陪伴她去广场散步。回来后再与母亲一同冲泡一壶淡茶。

两个月后的某天清晨,父亲发来一张母亲在晨光中的照片,附着几行字,你妈妈的情况没有恶化, 勿念。目光扫过照片的霎那,母亲消瘦的面庞上,眼神黯然无光。我的内心还是微颤了一下,我多想掠一朵彩云,让它漂浮在你胸前,我多想摘两颗星星,把它镶嵌在你的眼眸。可我明白,你有你的宝藏,本自俱足的不曾躲藏过,那是你我相互映照的彼此。

还记得大概是5岁的光景,妈妈常常借着日月星辰和天气的变换来与我讲起《三国演义》当中的片段,也是从那时才开始知道妈妈喜欢诸葛亮,而我和她说,我喜欢曹操。看过《西游记》后,我和妈妈说,我本来也是可以飞的。看过我写的第一篇作文后,她说,我相信你的内心隐藏着一双很广阔的翅膀,你想飞去哪里都可以呢,只要你愿意……

后来,我早早的就飞离了她的身边,早早的认识和接受这个世界,不再嫌弃这人间的臭秽染杂,也不再是那个坐在云朵上看风景的小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十五六岁的样子,在一个开满了格桑花的小院里,阳光暖暖的倾斜下来,我一头微卷的长发,被妈妈梳理后轻轻的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然后她就坐在了我的对面,她最爱的那件紫色的旗袍在柔软的光线中越发好看,衬托着她白皙的脸庞,看上去端庄又雅致。我用最衬手的紫砂壶为她冲泡白牡丹,每一个步骤,我都细细的讲解,每一杯的味道,我都询问着与她沟通分享,告诉她,每一杯茶的味道都是不能独立存在的,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种味道和口感,茶之泡尽亦是死亡,亦如任何一种生命的结局,可是那把壶还在,我们还可以不断的重复冲泡任何一种茶,生命不息,定会再相遇……

梦醒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梦里梦外的风光似乎也无需转场和适应,本质上似乎也并无不同,突然有些口渴,温了一下昨晚余下的最后一道尾水茶,端起盏,一饮而尽,就好像一个人,或者一场梦,在这人间相遇,彼此配合着上演过无数的戏码,生旦净末丑,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最后也都化作了彼此成长的养分,曾经真心为对方鼓掌,也曾经努力给予对方光明,那么在即将分手的日子里就让彼此的内心盛开着自由的蓝莲花吧。

干了这杯,不必追,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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