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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文
• 闺房记乐
• 闲情记趣
• 浪游记快
• 潘麐生题记
• 坎坷记愁

译文

妙处多不在辞藻铺排，而在文气流动、词采精炼，假设文章如酒，经了翻译，便成米饭，少了醇酽的韵致。

因为逐字逐句地翻译过来，虽然浅近明白，但过于机械，文采风流，不免全失；擅自用现代语全然改写，又不太像话。

“浮生”二字，是李白所谓“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四篇文字，除了《坎坷记愁》，剩下三章，还真都是谈论生活细节、为欢之事：闺房之乐、诗酒之乐、游玩之乐，都是典型中国文人的清淡闲雅情致。其《闲情记趣》一章里，谈论养花寻石、布设园林的段落，颇有趣味，可见沈复是位实干动手型的，倒不像其他名家，只是指点评论一下便过去了。

芸最可贵处，是她风雅感性之后的缄默沉静。

闺房记乐

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

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

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

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

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欲上，渔火满江矣。

《战国策》《庄子》，取他们的轻灵明快；匡衡、刘向的文字，取他们的风雅雄健；司马迁与班固，取他们的博大；韩愈取其浑然；柳宗元取其峭拔。欧阳修的文章取其逸宕；三苏父子的文章取其思辨。

杜甫的诗锤炼精纯，李白的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甫的森严，不如学李白的活泼。格律韵辙严谨、词语主旨老成，诚然是杜甫独一无二，但李白的诗宛如《庄子》所说姑射山上餐风饮露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的趣味，令人喜欢。

我性格爽直，落拓不羁。芸却有些像迂腐的儒生，拘泥多礼。

只觉清风徐徐而来，持绢扇，披罗衫，剖开西瓜，吃了解暑气。不多一会儿，晚霞映照，桥被染红，夕雾笼罩，柳树幽暗，星辰将起，满江都是渔船灯火。

当时她们二女所簪的茉莉花，被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香馥郁，直透鼻端。

闲情记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

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

我回忆童稚时候，能够睁大眼睛看太阳，明察秋毫。纤小的东西，我也必得去细细观察其纹理，所以时不时能得些意外趣味。夏天蚊子嗡嗡声如雷，我就把它们想象成鹤群在空中起舞。

慢慢拿烟喷它们，让蚊子们冲过烟雾飞翔鸣动，就当作是白鹤青云来看，果然就像是鹤唳云端，于是我心情怡然，拍手称快。虫蚁是野兽，把土砾凸起的地方当作山丘，凹下的地方当作沟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如果每棵树都是一开始就直直地栽种，就难以制造横斜摇曳的别致姿态啦。

点缀盆景的花石，小则可以精巧到入画图中，大则可以融汇韵致，令人入神。捧一瓯清茶观赏，注意力能被盆景移取，使人神游其中，这等盆景，才适合在幽静书斋里赏玩。

至于说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是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的学问了，实在一言难尽。要点不仅在“周回曲折”这四字口诀上

像挖掘地面、堆土成山，以些许石头置于其间装饰，夹杂种植花草，用梅花编织篱笆，以藤萝引绕墙壁，如此哪怕本来没假山的，都能造出假山来了。

所谓小中见大，便是像窄院里的墙，宜使其形状凹凸，用绿色装饰，以藤蔓来牵引勾连；嵌上大石头，在上头凿字，做成碑记的样子。如此，推开窗，就像面对山壁，便觉得山石峻峭无穷。

所谓虚中有实，就是说在园林里山穷水尽的地方花心思，让人一折一转弯，而觉豁然开朗；或是轩阁里设橱柜的所在，橱门一开能通到别院，就显得别有洞天。

芸则善于那些惠而不费、价廉物美的烹调手段，瓜蔬鱼虾，一经了芸的手，便有了意外的好味道。

我好干净，居所地上纤尘不染，而且我这无拘无束，不嫌放纵。

浪游记快

渔舟星列，漠漠平波，似宜月夜。

一望无际，但见怒涛接天而已。

每当茶熟香温，花开月上，夫妇开樽对饮，觅句联吟，其乐神仙中人不啻也。

痛快喝酒，狂放唱歌，畅所欲游。少年时豪迈兴致，不知道疲倦为何物。如果生在盛世光景，可又居住在穷乡僻壤里，怎么可能得此快意游观呢？

楼阁重叠往复，夹道回廊很是曲折；池子极广大，桥做成六曲形；石头上满是藤萝，斧凿痕迹全掩住了；古树有成千棵，都是参天大树的声势；鸟啼花落，让游玩者如同进了深山。

匾上题字道“海阔天空”，站在那山顶，四周一望无际，只见到海涛怒卷，直接着天空而已。

终日眼睛看见的都是妖娆童子、艳丽妓女，耳朵所听到的都是弦索笙歌，鼻子所闻到的都是佳肴美酒，怎么能身如枯木、心如死灰地修行呢？

看见官场之中卑鄙无耻的情状，着实不堪入目，于是不想再当儒生做笔墨生涯，就谋划改行做生意。

望见头顶一轮明月，四下里水阔天空。水中纵横犹如乱叶浮水的，就是酒船；闪烁如繁星列天的，是酒船的灯火；更有小艇，如梳子般密密麻麻往来如织，笙歌弦索的声音，夹杂着潮声纷涌，让人情动，一路枫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

如果遇到不公平的事，他们粗野横蛮，比狼虎还凶猛；如果处事公平，他们就坦率拜服。

我更是肆无忌惮，骑在牛背上狂浪唱歌，在沙滩上醉酒作舞，都随着自己兴之所至，真是生平最无拘无束的一次游玩。

潘麐生题记

惜乎卷帙不全，读者犹有遗憾；然其凄艳秀灵，怡神荡魄，感人固已深矣。

雪暗荒江夜渡危，天涯莽莽欲何之？

从此拓开诗境界，湖山大好似吾乡。

海山闻说风能引，也在虚无缥缈间。

坎坷记愁

“妾病始因弟亡母丧，悲痛过甚，继为情感，后由忿激，而平素又多过虑，满望努力做一好媳妇，而不能得，以至头眩、怔忡诸症毕备，所谓病入膏肓，良医束手，请勿为无益之费。忆妾唱随二十三年，蒙君错爱，百凡体恤，不以顽劣见弃，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无憾！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神仙几世才能修到，我辈何人，敢望神仙耶？强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扰。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

妾若稍有生机一线，断不敢惊君听闻。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无日矣。君之不得亲心，流离颠沛，皆由妾故，妾死则亲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牵挂。

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见席上双烛青焰荧荧，缩光如豆，毛骨悚然，通体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