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不知何时跑进来一只蝉,躲在客厅的某个角落,每天晚上夜幕降临,便会不知停息地叫着。它大声唱着夏天的歌谣,字字句句里都是夏日的聒噪,却在秋天来临之际显得不合时宜。
它是那样毫不疲倦地唱着,就好像只要它足够用力地唱,就可以唱回夏天一般,它还可以继续趴在树干上,和其他伙伴演奏一整夜的协奏曲,亦或者是小夜曲。
妹妹问我它们会不会死呀?
我说当然会啊,等到天气再冷一些,它们就会发出此生最后一声蝉鸣,然后翅膀会再也无法扇动,身体也会逐渐冰凉。然后它们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还是夏天的模样,它们也才刚刚从泥土中的蝉壳爬出,抖动翅膀,掉落尘土。梦里它们愉快地大声合唱,而这个夏天将会永远没有终点。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春天,秋天和冬天。
它们曾经将这个梦做了十七年,然后它们醒了,唱了一夏天的歌,如今又会沉沉睡去。
妹妹突然就问妈妈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死去,我会不会有一天这样死去。
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当然啊,世间万物都将会死去。
它们从一个梦里醒来,死去的时候只不过又做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梦。你是知道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梦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很多时候,我们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哪个梦里,或者是在现实。说不定,你我今日的谈话也不过是你的一场梦,
可哪怕这个梦是短暂的,也要用力地活。
就像那些小小的蝉,它们在地底做了十七年的梦,终于等到了这个夏天。这个夏天对于我们是短暂的,对于它们却是一生之长。
它们每一天都唱着崭新的歌迎接接下来的一日,它们跳舞,它们转圈,它们欢笑。
然后秋天来了,夏天结束,而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它们不知道春天三月樱花漫天飞舞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秋天过道上落满橘红色的秋叶是什么模样,更不知道冬天大雪飘零时的模样。
可是它们不在乎呀,它们只需要一个夏天,唱尽它们一生的歌,就心满意足了。
我曾经谈及我最喜欢的一个英语单词,ephemeral,中文释义为朝生暮死,用来形容蜉蝣生命之短暂,朝生而暮死。
梦中北冥之鲲曾摇摆着巨大的鱼鳍从万米之深的远海中游过,几千里的鱼背卷起海浪,化作大鹏,张开翅膀从穷发之北乘着六月的风出发。
而偏偏那只小小的蜉蝣,笑得格外开心,对着我说生命无长短,只有快乐与否。
当然刚才所写的一切,都不曾真实发生。当妹妹问我死亡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关于梦境的故事,我只是残忍地告诉她人固有一死。
而我忽然想起那么多的夏天,我躺在闷热的空气之中,窗外一整夜的蝉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么多的夏天,它们唱着整齐的歌,宣告世界夏日的存在。
而对于我来说,它们和正午太阳一般,都是存在太过的事物。
唱了那么久的歌,早也就听腻了。
可是它们却唱不腻,来年夏天,后年夏天,它们还是踩着相同的节拍走来,踩在夏天的尾巴上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