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追寻一种状态。比如说坐在大学校园靠窗的自习室里,对着一棵树,看自己喜欢的书;又比如在城市里难得看到星星的夜晚,沿着富春江边慢慢的走;和好朋友吃完火锅穿过霓虹灯下的步行街回家;在富阳的周末,一块冰砖半个西瓜几部电影,这些对我而言都是值得珍惜和回味的时光。
王家卫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了好几遍,其中反复看次数最多的有两部,一部叫做《一代宗师》。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片段,依旧是宫二在告别前对叶问那段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告白:“我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我把这话告诉你也没什么,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这些话我没对谁说过,今晚见了你,不知道为什么就都说出来了。就让你我的恩怨像盘棋一样保留在那,你多保重。”
后来我试图把《一代宗师》的台词译成英文,便去问论坛里的大神:“‘我心里有过你’这句该怎么翻?”大神想了想,答:“可以说‘I’ve loved you.’(我曾爱过你)。”我想了想,还是翻成了:“改成‘You’ve been in my heart.’(你曾在我心中)。”推敲之间,才恍然大悟,这段时光对两人而言真的是最好的时光,话已经在喉咙里,而意思已经在对方的心里。
宫二出现的最后一个镜头里,她在一场冰天雪地中打着宫家的六十四手,最有一句内心独白:“或去或留,我选择了留在我的年月,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一闪而过,黑底白字的五行字紧接而上:一九五三年,宫二病逝香港,一生信守誓言,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
回想起两人初次通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两行字: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我想宫二说的是真话,对叶问来说,那也是他最好的时光,不然他们不会有这样的信来往。叶底藏花说的是功夫上的招式,而梦里踏雪却是为了心里地寻梅,踏雪是为了寻梅。
对了,宫二小姐的本名叫宫若梅。
有的时候我走在路上,脑子里会想起这样的场景:我和她一同去参加昔日好友的婚礼,感慨万千,微醺回家。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提在手上;我则解开西服,扯着领带,和她有的没的说着以前的事,现在的事。或许更好的画面是,我背着她,走在不算明亮的路灯下。
她在我的耳畔呼吸,轻声地问我:“我变了吗?”
我轻巧地回一句:“变漂亮了。”
如果要描写的细腻一点的话,我希望她可以在那天穿一身好看的套装,带一条精致的项链,穿一双白色的高跟鞋。
夜凉如水,我们并肩回家。
月光是那么的朦胧,可又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最好的时光,可能就是月光的存在,隐藏了我过于热烈的爱;让我的感情,如此的暧昧。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
去年差不多的此时,我正和现在一样,打着台灯,静静地读季羡林先生《留德十年》中的内心独白:“如果她还留在人间的话,恐怕也将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季老说的“她”是在德国念书时认识的一个姑娘,叫伊姆加德。当时他正在写博士论文,论文必须用德文写成稿子,用打字机打成清样,然后再送给教授看。可是季羡林没有打字机,也不会打字。恰好伊姆加德小姐能打字,又有自己的打字机,而且她很愿意帮助季羡林打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羡林几乎每天与伊姆加德一起工作到深夜,才摸黑回家。
后来的故事就像很多爱情的开头一样,两个人日久生情。季羡林和伊姆加德经常一起散步、看电影、逛街。两人几乎走遍了哥根廷的大街小巷。但这段爱情最终有因无果,只因那时先生已经为人父、为人夫;尽管那是一桩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但痛定思痛,最终离别。
2000年,香港某电视台的一位记者为了拍摄季羡林的传记片,专程到哥廷根找到了伊姆加德。当时的她已是满头银发的老人,然而精神矍铄。出人意料的是,伊姆加德终身未婚,而那台老式的打字机依然静静地放在桌子。
我想这一段时间应该就是季羡林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季老后半生的功成名就加起来,恐怕都不及这一段时光来的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简单,在时间的冲击下,这段时光反而令人感到荡气回肠,成为了一段最好的时光。
至今,我有时依旧会徜徉在这个画面里:年轻的他们携手走在国外那种由小石砖铺成的路上,时间走的那么轻盈、他们走的那么慢,月光是那么的稀薄,稀薄的我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就算真的有一天,最好的时光已经成为过去,那我也可以假装我还在她的怀里,假装天还没有亮,墨还没有干,话还没有说完。然后想一想曾经我觉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当你不能在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