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北的电话打来时，我正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拿着包在等车。手忙脚乱中我只能把右手的包顺给左手，再将该死的手机掏出来。小北的声音有些急躁：“你怎么才接？”小北一向这样，最受不了等待，哪怕是一个一分钟的电话。所以我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歉意一点：“对不起，我才听到。”小北说：“算了算了。”没了下文。
站台上的人群开始涌动，他们不断探出身体来确认马上开来的这辆车是不是103路，有人甚至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要我让一让。我全身的力量都用在努力拎着大背包和水果袋子的左手上，被人一推差点失去重心跌倒。于是我努力退后到站台没有人的一角，小心翼翼地问：“小北，你有什么事情吗？”手机那头突然传来悠长的一声长鸣，接着小北的声音在喧闹中不清楚地传来：“没什么。火车进站了，我要去北京。”
“哗——”103路终于驶来了，扬起的一阵灰尘扑了我一脸。我用手捂住嘴咳嗽，气管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小北匆匆说：“我先挂了。”他收了线，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
站台上早已空无一人。那是末班车。
于是我只能拎着断了肩带的背包，提着一大袋水果步行半小时回家。落日的余晖轻轻洒在我脸上。我发誓我没有悲伤。我发誓我没有。
我和顾小北生活在南方，顾小北是我弟弟。
小北总是不愿在别人面前承认他是我弟弟，在家他叫我“喂”“哎”，心情好的时候他叫我“兔子”。他说：“兔子，给我拿罐可乐”“兔子，我饿了。”，不管我是在写作业还是在拖地板，都会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去冰箱拿可乐，去厨房给他做饭。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打游戏或者看电影，依然是不耐烦地喊：“快点行吗？”然后我端着冒热气的面条小跑过去，不客气地接过来就吃，不说谢谢，然后被烫得呲牙咧嘴。
在学校我是好学生顾以南，小北是差学生倒数第三。小北的成绩真的很糟糕，我常常被老师叫去批改卷子，小北的试卷总是一片空白，老师凑过来看一眼，然后失望地摇摇头。偶尔几次，小北被叫去办公室挨批，他无所谓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没有一丝悔改之意。我抱着作业本从他旁边走过，他不看我。小北从一开始就申明，在学校不许说和他有关系，如果没重要的事也不要找他。
如果我不说的话，谁也猜不到小北是我弟弟吧。16岁的小北1.74米，喜欢篮球喜欢吉他，和所有少年一样干净。他不抽烟不打架，身上没有一丝落拓的影子。除此之外，小北长得非常好看。我常常看见在小北打篮球的场地外圈三三两两围着女生观看，她们小声说：“顾小北长得真帅啊。”就连我亲爱的同桌林可可同学也在课间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小南你知道高二（5）班有个好看的男孩子叫顾小北吗？”
这时候，顾小北是最耀眼的明星。我只是普通学生顾以南。我长得太普通，不及小北一半好看。
我念高三，小北高二。我每天变得很忙，写大量的卷子，看厚厚的复习资料，还要应付没完没了的考试。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拿年级第一。老师说我很聪明，其实她不知道我的分数是用多少个通宵换来的。我每天坐在小书桌前，摊开参考书开始ABCD选答案，用三天写完一支笔芯的速度去做书架上厚得吓人的题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掉了。
“我真的要死掉了。”我在我的日记本上写，“这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日子要多久才会过去啊？”
小北偶尔半夜起来喝水，我听到他的动作很轻，脚步声忽近忽远。小北好像永远没有让他累的事，他自由自在。他念高二，他什么都不怕。
学校离家不远，我不住宿，坚持每日往返。学校上晚自习，11点才结束，每次下课铃响起，我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然后快点快点跑。小北一定在街尾那盏昏暗的路灯下吃着一碗热热的馄饨等我回家。然后他会皱起眉说：“你怎么这么慢。”再然后他会冲老板娘喊：“麻烦再来一碗！”轻轻推到我面前，“你快吃。”
小北最讨厌等人了，我抱了书跑得飞快。突然我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看到小北和一个女生坐在一起。那个女生我认识，是学校有名的小混混。我曾经亲眼看到她在学校天台欺负另一个嚣张的女生，她把那女生的头发拉扯起来甩手就是一巴掌，像丢弃一块抹布一样不屑地把女生摔在地上，表情像是高高在上的王。我知道她的名字，因为我记得摔在地上的女生撑起半边身子说：“莫涵对不起，请你放过我。”
大名鼎鼎的莫涵跟小北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没解开疑惑，就看见小北的眉皱得很高，小北要生气了。我想跑过去，却看见莫涵双手抓了小北的袖子，只是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小北很快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然后小声说了一句话莫涵就走开了。莫涵起身离开那一瞬间，我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神，和送情书给小北的女生一模一样。莫涵喜欢上小北了。
我终于走了过去，小北看了我一眼，没有埋怨说“怎么这么慢”，也忘记叫我吃馄饨了，他神色镇定地说：“走吧。”
月色很好，空荡荡的月光洒下来，我甚至隐约能看到小北的影子。回家时爸妈都已经睡下，我们轻轻扣上门。我有很多疑惑迫不及待地想问小北，可我怕小北不耐烦。
“小北。”我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我还是忍不住了。
小北把眉毛一挑：“嗯？”
“没什么。”我还是没有问出口，“睡吧，晚安。”
小北依旧是在学校和我当陌生人的校草顾小北，打篮球的场地依旧站满女生为他加油，课间林可可也拖着我陪她一起去看。小北的白T恤和刘海微微汗湿，利落转身，跳跃，投篮。篮球准确无误投中篮筐时，场上响起女生故作夸张的尖叫，小北充耳不闻。他转头给队友一个露齿笑容，小虎牙尖尖的，很可爱。
小北场下休息时，莫涵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跑了过来：“顾小北你要喝水吗？你喜欢‘农夫山泉’还是可乐啊?”
小北的眉皱得很高，他不喜欢有人对他大呼小叫。我把手握成一个拳又松开。
放学的时候，我背着我的大背包开始跟踪莫涵。我跟踪的技术真的很烂，在两条街后我被莫涵揪了出来。我很害怕，可是我命令自己要冷静，于是我用发抖的声音大声说：“你放开我！”莫涵把手松开了，抱在胸前打量我。我下意识抓紧了背包的肩带。然后一点点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找顾小北了。”
“呵呵。”莫涵笑了起来，她一定很不屑我。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找顾小北了。”我又说了一遍，甚至礼貌地鞠了躬。我想我的样子傻透了。
莫涵用手指捏起我的衣领，皮笑肉不笑地说：“要是我不呢？你要怎样？”
是啊，我要怎样？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我又凭什么叫她不要找小北?可是一想到小北皱眉的样子，我又重新给了自己一点勇气。我把头仰起来，用下巴对她说：“总之你不可以找顾小北了。”
然后我挨了一巴掌，莫涵轻蔑地笑着走掉了。我没有低下头，我带着脸上一小片红皮肤和狼狈跑回了家。
爸妈留了纸条说晚上有应酬，所以要我们自己去吃饭。很好，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先解决脸上的痕迹，不让任何人看出。冰箱里有足够的冰块。
半小时后，小北提了外卖进来了。他疑惑地看着我：“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动手收拾东西，“你买了什么？”
“牛肉面。”小北把外卖放到餐桌上摆好，自顾自吃了起来。我坐在小北对面，也拿起了筷子。小北突然停住，隔着餐桌伸长了脖子看我：“你脸上怎么回事？“
“啊，什么？”我含糊着掩饰。
“你被谁打了？”小北的声音完美的画了弧度，以威胁的口吻结束最后一个字，“是莫涵？”疑问中带着肯定的语气。
我把头低下来，不说话。
小北坐好，重新吃那碗牛肉面。
第二天还是发生了什么。
我在写没完没了的作业，林可可突然急匆匆冲进教室把我的课本合上，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说顾小北和人打起来了，咱们快去看看！”
我跑过去，正好看见小北一手鲜血地站在人群围成的圈内一脸呆愣，莫涵正抱着另一个男生受伤的胳膊大声呼救。人群不断涌来，我进退不得，也望着这一场面呆了。
我的小北闯祸了。
医院的消毒水刺鼻得很，来来往往的人都疑惑地打量着一个好看的男孩子抱了头蹲在墙角。我看着我亲爱的小北，心疼了，他本来多干净多简单啊。他是最好看的男孩子，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站在小北面前说：“小北，我们去给他道歉。”
小北把头一偏，不说话。我伸手去拉他起来，他用力想甩开我的手，可我比他更用力拉住了他，我居然有这么大力量。可我没时间觉得奇怪，用力地拉起小北，然后牵着他走进病房。
我把头低下去:“对不起，是小北不好。医药费我们出好吗？很抱歉。”
小北僵持着，不肯低下头。我用力拉他的衣角小声警告：“小北！”
“对不去。”小北终于低下头了，可我看见他的眼睛一下子暗淡无光。像波光粼粼的海一入夜，漂亮的蓝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黑。
我心里一慌，抓着小北衣角的手垂下来。
“顾小北。”莫涵开口了，”我是真的喜欢你。”她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白。”可是……”莫涵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轻咳打断。病床上的男生手臂上缠了厚厚的绷带，他用没受伤的手去拿一杯水，转头的空隙说：“你们走吧。”
小北“哗”地转身，拉住我走出医院，一直到小花园才停住。他的嘴巴用力抿着，一脸倔强，像小孩子做错了事却不承认。他的眼睛直盯着我，慢慢说:“真的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小北又说了一遍。
我勇敢迎上小北的目光：“顾小北你怎么去打架？”我很生气，木着一张脸看他，“顾小北你怎么可以去打架？”
我从没这么对小北说过话，小北有些呆愣地看着我，看着我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看着我眼泪掉下来。
我的眼泪掉下来:”小北你受伤了怎么办啊，你以后不要打架了。”
小北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腾出一只手举起来像发誓似的说：“我保证我保证，你别哭了姐。”
姐。
后来真相大白。小北去找莫涵，要她去给我道歉，莫涵不愿。起了冲突后，莫涵拿出了随身带的匕首，被同伴拦下时，不小心刺伤了对方。小北要扶他去医院，他不让小北碰他。我的小北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那“后来”，是指小北去了北京之后。
高考终于进入倒计时了，我忙得昏天黑地。
小北给我发来邮件，里面有他的详细地址和一张照片，照片上小北手指着北京火车站入口，背着双肩背包，很乖的样子。旁边还有一行字——这是你将抵达和启程的地方。
我将这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静下心做没完没了的英语卷。我有点心酸，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酸。再然后我会平白无故地哭出来。
小北，我多羡慕你啊。你一直都活得那样自我。你从不伪装从不做作，你是最干净简单的孩子。所以我想一直守护你，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变。因为我永远不能成为你，我多么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去做自己。
可是你知道，你知道我也是喜欢远方的。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城市是北京，你全知道。你偷偷看了我所有日记的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晓吗？
我好好地哭了一场，我在想我要赶紧停下来写英语试卷了，我要好好学习，六月很快就会到，然后我就可以穿上我最好看的衣服去找小北，去北京。
这一晚，我做了很长的梦，梦见北京五月的天格外晴朗，我和小北举着两串鸡翅，像个小孩子一样随着人流去看天安门。再然后，小北绕很远的路带着我去看一座古老的四合院。小北问我：“你开心吗？”我说：“我快乐得都要飞上天了。”小北认认真真看着我说：“我们都是属于这里的。”我慢慢摇摇头：“不，小北。我们都应该回去，我没办法向你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同，冥冥中就像有人给你指定好了所有的路，你非要这么做不可。你性格中有最好的不去在乎，所以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我很想说一大段大道理给你听，可是我发现我说不明白这回事。你明白‘注定’和‘宿命’吧？你大可不信这些，可我却信了——这个我也说不明白，如同你的名字里有个‘北’字，而我叫顾以南。我会留在南方，这像是注定的。”
醒了以后，我慢慢明白过来自己在梦中说了这么一番话，无力极了。小北，小北，你要好好去做自己。
高考真的逼近了。
复习资料越来越多，我把它们整理好推在桌上，上课的时候要费力抬头才能看见黑板上的字。我开始喝很多咖啡，精神越来越不好——我花更多的时间熬夜，因为班上考第二名的女生一直和我暗地里较劲，有一回她终于考过了我，我的班主任不经意地对我说我好像没以前努力了——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我的数学确实没那个女生好。
我怕自己会一无所有。
四月末的模拟考试结束后，我看到自己的名字稳当当地排在第一。我很骄傲，我就这么点骄傲。老师满意地冲我微笑，考第二名的女孩子开始人仰马翻万劫不复了，她狠狠地在我面前摔断了一支钢笔。爸爸妈妈终于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一点时间来关心我，他们拍拍我的头，鼓励似的说：“你真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若是平时小北在，他肯定会不屑地“啧”一句，然后小声对我说：“是啊，太放心了，所以根本用不着管我们。只有工作让他们不放心。”小北总是表现得像个孩子。我笑了笑。
小北的突然离去是在一个星期后才被妈妈注意到，他们慌张地寻找了两天，然后爸爸抽了一根烟，下了结论：让他出去闯闯也好，知道辛苦了，自然会回来。
如果不会呢？我又笑。可我没让爸爸看见我笑，他一定会认为我的脑子进水了。他不允许有人不认同他的观点。可小北的离开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五月，我坐上了火车。
这是怎样的体验？惊奇、喜悦加上一点点紧张和小心翼翼。车厢里都是天南海北的陌生人，窗外是不断倒退的风景，真实的，陌生的，颠簸的感觉。在路上的感觉，陌生得如此亲切。我有目的地，我要去北京，这两句话终于能肯定地，毫不犹豫地说出来。没有畏惧。拥有了短短十几个小时，完整的自由。
我开心地走出火车站，对小北说：“北京真好。”小北伸手帮我拨号乱掉的刘海，然后接过我的大背包轻声问：“饿了吗？我带你去吃北京烤鸭。”小北变得这样温柔，我有点楞住了。但是我很快反应过来，笑得很开心地说：”好。”我只是想，北京真是个温暖的城市，它让小北变得这样温和。这是一个很大的阁楼式店家。因为五一小长假的关系，人很多，我们都找不到位置可以坐。我拉了拉小北的衣角:“小北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想吃。”可固执的小北一下子又出现了，他拉着我走到一张桌子前礼貌地问：”您好，我们可以拼桌吗？”
我们还是成功地坐在那里吃完了整只烤鸭，他帮我包好再拿给我，细心得像我们小时候的妈妈——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个。邻座的两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小北的眼垂下来，温柔得不得了。
“小北。”我叫他，他把眼睛轻轻一抬，我说下去，“来之前我做了个梦，梦里的北京有些不一样，可能现在感觉更真实些吧。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反正是梦。梦中你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们都是属于这里的。”
小北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那你回了什么？”
“我忘了。”我没忘，我只是不想说。怕小北看出我眼睛里的闪躲，假装自然地转了话题，“对了，你带我去看了四合院。一个大门进去，里面的房子规规矩矩的，还有槐树。”我伸出手比画着。
“你吃好了吗？我带你去看真的。”小北站起来拎着我的包。
“小北，来来，帮我把这梯子搬进去。”小北刚入门，就被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喊了去。我站在那里等着，看小北利落地挽起衬衣的袖子往左边走了。“你是小北的女朋友吧？”冷不丁被人一拍肩膀，我紧张得一回头，看见慈眉善目的一位奶奶。
“奶奶，我是小北的姐姐。”我说。
“小北很少带人来的。”奶奶笑眯眯的，“他忙，没时间做饭。你们今天晚饭来我家吃。奶奶好好招待你，给你们做几个菜。”
“白奶奶——“小北过来了，“不打扰您。”
“什么话。”白奶奶故意生气似的拉下脸，“就来奶奶家吃，说定了。”
傍晚。北京的傍晚也很美。阳光慢慢暗下去，灯光便亮了起来。暖暖的。
“小北你在做什么工作？”在白奶奶家吃完饭后，我和小北在他的小屋子里边收拾边聊天。
“摄影助理。”小北给床换上新被单，“也打很多零工，送过牛奶报纸，也干过服务员酒保，我经常偷偷去听大学讲座，很受用。”说着，冲我一笑。
“爸爸说如果辛苦就回家。”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句话，想住嘴都不行了。小北的脸沉了沉，很快恢复。他拍了拍床单的皱褶，直起身：“我去白奶奶家借张折叠床。”
不一会儿，小北把折叠床扛了进来，展开放好。像是想好了回答：“这里挺好的，有人情味。我很幸运。”
夜里睡下，小北的床就是我伸手可以触到的地方。周围很安静，我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
“小北你睡了吗？”我小声问。
“没。”小北翻身的声音传来，“想说话吗？”
我点点头，但又马上意识到小北看不到，“嗯”了一句。“小北，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想一直留在北京。我会成为摄影师，拍这个城市的故事。”
小北要留在北京。我觉得我心里有一摊东西化作了水，“哗啦啦，哗啦啦——“在我体内发出巨大的响声。
“顾小北你要飞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顾小北你会在远方可我不能，我愿意将我一生的好运气送给你。”
小北轻轻叹气：“你错了，不是我想去远方，是你。我想带着你留在远方。”
我瞪大了眼睛，原来，原来小北留在北京的原因是····……
“你看过许多的美景，你……”我的手机响了，“喂，可可，什么事？”
“小南啊，我差点忘记跟你说，明天有晚自习，你别迟到了。我怕我回头忘了通知你。你现在没睡吧？”
“嗯。”
“老妖婆下了死命令的，你千万别迟到。我看电视剧呢，不说了啊。”电话断了。突然一地沉默，这夜真深。
小北突然翻身下床，我听见他摸索鞋子和拿外套的声音，一阵急促。
“小北你去干嘛——“我有点慌。
“给你买票。”小北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买到票的，总之第二天早上，小北站在我面前，“下午1：30的票，上午我带你去走走。可以吗？”小北轻轻说。
我们一直走，走走走。这里的街道干净又好看，行人来来往往，可一点儿也不冷漠。小北带我去喝豆汁，看着我因为这古怪的味道把脸皱成一团大笑。他带了相机，一直拍我窘迫的样子，最后终于请了行人帮我们合照。小北比我高半个头，手臂伸过来，搭在我肩上。
“这些在路上吃。”小北拎过来一袋零食，“忘了买饮料，要喝水吗？”
“不用。”我急忙拉住小北，“你陪我坐一会儿，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这喧闹的地方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静，我不自在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小北闭了眼睛靠在椅子上，他一夜未睡，或许累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个故事顾以南不忍往下说了，让我代她说上这一段吧——这场面叫她怎么开口呢。
小北把顾以南送上火车，他说“再见”，又挥一挥手。顾以南趴在车窗上，看顾小北穿干干净净的白衬衫，笑得一脸温暖。火车开动时，小北突然奔跑起来，他的声音被火车盖了下去。顾以南努力聆听，他似乎在叫她“姐”。顾以南挥一挥手，小北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身影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顾以南的眼睛里。顾以南想哭了。
到校时是第二天的早晨，意料之外的迟到。我低眉顺眼地站在教室门口喊道：“报告！”准备接受责骂。
“顾以南啊。”老师笑得像吃错了药，“快进来坐好。”
“怎么回事？”我边拿书边问林可可。
“你作文拿了全省第一。”林可可冲我挤眉弄眼，“她开心着呢，舍不得骂你。”
我摊开书，眼前的字晃啊晃，晃成小北说的那句话，“我们是属于这里的”——不行不行，我用力拍了一下脑袋，狠狠警告自己:你已经去过北京了，你看过它了。你要知足，要学会满足，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好好抄笔记，考第一名，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这些重复着上下课，写厚厚资料书的日子过的真快。
然后很快地，高考出分数了，我拿着志愿单犹豫了很久，第一志愿那栏始终下不了笔。林可可凑过来：“小南你填了哪个城市的大学？”我匆匆写下一个名字，然后把志愿单交给老师，然后把笔放在办公桌上，回头一笑：“可可，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南方。
南方北方。
顾以南。顾小北。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我收到小北的邮件。他把五月我在北京所拍的照片发了来，另加短短一行话:
“你要来北京念大学吗？”
我把照片存好后，听到妈妈叫我吃水果的声音，我关好电脑走出去，看见茶几上有一封已经拆开的快递，我的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亲切地看着我。然后，我从那封拆开的快递中看见通知书的一角露出几个大字。那是一所学校的名字。那是我亲手填上去的名字。那是，南方一所大学的名字。
半个月前，妈妈在我熬夜做题时煮了牛奶送到我房间，我居然有些拘谨。她拉着我的手说：“小南，你要一直陪着爸妈，好吗？”那一瞬间我在她的眼睛里都出些许的恳求，然后我心软了，我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知道我会这样做。
小北，小北，对不起。
大二时我收到了小北的包裹。小北出书了，他成了摄影师，我真为他高兴。我就知道，我的小北会变得很厉害——我把我所有的好运都给了他啊。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拆开那本摄影集，扉页上的一句话险些让我掉了眼泪——我没意识到我其实已经哭出来了。眼睛真酸，我揉一揉，翻下去。
小北的头发温柔地被风吹起，比他矮半个头的我站在他旁边开心地笑。T恤上还有一滩水迹，那是被小北骗着去喝豆汁时不小心弄的。我和小北的眼睛眯成一个弧度，看起来真好。
真好啊，我笑了，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掉在扉页那一行字上——
“将最好的北京送给你。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