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化不成,恶行滔滔
01
焦双虎一个巴掌扇在闺女脸上还不解气,但他再抬起手的时候,有风已经破门而出了。
他愣在那里,盯着门洞的方向,半晌没有缓过气。
有风妈气哼哼地瞪他一会,转身出门,寻着女儿去了。刚才那一巴掌落下,她一个当妈的顿时就慌了心神。有风小时候总被她爸打,是因为惹了祸不认错,如今嫁过门都十多年了,犟嘴被打还是头一遭。
“怎么会生出这种心肠的女儿!”焦双虎颓倒在靠背椅里,手指气的发颤。
为了生个男孩,有风和栓子没少吃苦,妹子焦双梅和妹夫孙而立也没少吃苦——家当被搬光,还陪上了眼睛。但现在儿子有了,家里光景也好了,怎么着一家人就苦大仇深跟冤家一样了?
自己也是当长辈的,也有两个儿媳妇,深谙一个屋檐下的相处不易。但就算再不易,也没缺德缺到不给自己一口饭吃。妹子妹夫的为人他清楚,不是会亏待儿媳的人。所以就算有风是自己亲生的,他也不会睁眼说瞎话,包庇她的愚蠢和过错。
但她不听劝,就是要闹着分家。
分家?美其名曰“分家”,其实还不是将二老净身赶出去?就那样一个家,锅灶都分不出第二套,难道还能在外头给搭的起一间屋子?
老人劳苦一辈子,图了点啥?都说没功劳苦劳还是要念的伐!想想,简直猪油蒙了心,心肠堪比蛇蝎!
他一时失望至极,又羞愧难当。好话说尽,也不见有风开窍,终是没忍住举起了手。
02
有风和栓子两人干架,整得家里一时鸡飞狗跳。栓子的脸和胳膊被抓得道道血印;有风挨了栓子一个巴掌,左脸也肿的老高;婆婆焦双梅跑来劝架,被掀翻在地,屁股疼得半天坐不起身;几个孩子缩在爷爷的怀里,瑟瑟发抖;一大盆脏水漫过地面,洗好的、未洗的衣服东两件西三件,躺得七荤八素;枕头挂在桌角,破了肚子,荞皮儿滴滴溜溜滑了一座小山;茶杯在墙壁中央四分五裂,浓茶就地泼成了一副褐色的水墨画,还有茶叶茶梗堆砌在上面……
有风的嚎哭声惊天地泣鬼神。邻居们纷纷站在自家院子里屏息静听,最后摇头叹气,回房安睡。
第二天天还未亮,有风在被惊醒的娃儿们哭声一片中,摔门而去了。焦双梅一夜没怎么敢睡,院中一有动静,她倒是立马惊觉了,不过她追赶着有风的脚步,却被儿子拦了。他说让她走,除了娘家别无二地,且看她爸会不会姑息。
她爸没姑息,没纵容,所以傍晚的时候有风就回来了……
栓子还在气头上,等着看有风转变态度。焦双梅夫妇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家丑到底不扬外的好。四个孩子倒是欢呼雀跃,以为母亲能回来,就是万事大吉。
一夜无话。
两夜无话。
三夜无话。
看样子要将冷战进行到底了……栓子有点沉不住气。
“你给我准备点东西,我回城去。这样耽搁着也不是个事儿。”他熬着罐罐茶,试探着说,语气平静。他想:应该是岳父岳母劝了话,才没再提分家的事。如此就好,日子还是要过,他也还有自己的责任要担。
有风面朝墙根睡着,置若罔闻。
他无奈,凑至跟前几分,有点揶揄道:“还要怎样……气也气了,摔也摔了,状也告了……能不这样了吗?”
他静静地等待她反应,可除了短促的呼吸声,啥动静也没有。
这样拧巴着,许是气还未消,他作如是想。心底轻叹口气,便出门找孩子奶奶帮忙。
收拾醒面,烙饼,得费不少时间,栓子终于于下午五点得以启程。
他推着自行车,孩子们偎着奶奶相送,一直到小路转角。
“没事了妈,回去。”他说的事,当然指家务事。闹过了,自然也就没事了,谁家的不是这样!
焦双梅挥手:“你走你的!我们转身就到家了。”
栓子迟疑了下,看着母亲,说:“我也不理解有风是咋了,突然就……就……”就容不下你们了。他难以启齿。
焦双梅笑笑,叹息:“我跟你爸老了,不中用了罢!”世上这种事还少吗!
“她能这么快就从娘家回来,想必我大舅和大舅母没少说好话……你和我爸也别太计较了……”
“听听你这孩子!我们还能计较什么?别担心了,天色不早了,赶紧走吧!走吧!”焦双梅宽慰他。已经这个点儿了,到县城恐怕得披着满天星辰了。
-03-
焦双梅做梦也没有想到有风会跟自己动手,而且还是动重手。
孩子们都上学,她一早把她们送出门,回身扫个院子,没想到也扫不对头。
“扫你就扫干净点!这东一扫帚,西一扫帚,画老虎呢你?”有风指着院子,语气很不客气。
焦双梅直起腰,四下里看看自己扫过的地儿,难为地说:“土打得院子……土多,扫扫就行了……”
她还没说完,有风就几步跨过来夺了扫把,转过把儿照着她的后腰就连着三下……
她卯足了劲儿,亏着扫把把儿不似木头棒子那么瓷实。愣是如此,焦双梅也连连两个趔趄,差点面朝下磕倒在地。
“让你扫干净点你嘴犟什么!”有风作势还要打。
“有风!”焦双梅似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乎是用光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有风指着她的鼻子,下巴翘得有天高:“老东西,叫你滚你不滚!不滚就给我好好做事!”
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惊得焦双梅灵魂要出窍。气血齐齐往头上涌,她扶着腰,艰难地直起身:“我好歹还是你亲姑……你爸还在那……活着呢你就这样对我!”说着声音里竟带了丝丝哽咽。
好意思提她爸?要不是她爸挡着,她早就……
她上前几步,正要跟这个当自己婆婆的亲姑姑理论理论的时候,有人大吼一声,过来了。
是孙而立。他握着根木拐杖,叮叮咣咣,踉踉跄跄。他吼的是:
要死了!
他摸索着扶住老太婆,拿拐杖指了指有风的方向,恶声说道:“要弄死人是吧?你今天有本事,有本事就把我俩个老骨头一起弄死算了!”
孙而立一生为人和善,很少这样气急败坏。当年给计划生育工作组的董大雄下跪,是穷途末路,为求生机。今日被自家儿媳妇逼到这种地步,他唯有求一死,了结这等屈辱。
有风到底是个女人,见有人跟自己杠上了,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虚的。她也突然想到,自己容不下他们,见不得他们,打他们解恨,但如果到最后不能就此将他们埋葬了,这一切“出气式”的折腾,就都是徒劳无疑。
她丢开扫把,指着他们:“我爸扇我的那一巴掌,我当时就发誓要在你身上讨回来!让你跟他告状……我说你有今天你不亏!还有你儿子!昨晚上娘儿俩亲热地很呀,磨磨唧唧半晌没说我好话吧?啊?”
“扇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证明你爸还是心明眼亮的!”孙而立不甘示弱,“他也是为人老子的,儿媳妇要都跟你一个德行,他怕也要活着生不如死了!”
“少提我爸!你吃干饭的,不配!”
“……”一语噎得孙而立想吐血。
焦双梅感觉自己的腰部肯定是肿了,她泪水涟涟,呜呜噎噎地说:“你别乱猜有风。我跟你爸从来没说过任何事……对栓子也没有说过。昨晚孩子们都在,你去问问霞儿云儿她们,真的什么都没说。”见有风不说话,她继续道:“我看着你长大,是喜欢你才把你娶过来的……你过来,我们从来没把你当外人,都是比疼自己的孩子还疼你的啊!那些年……我们不都好好过来了?最近这是怎么了,就容不下我们了……”
“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有风像被刺激到了似的大吼,“你们以为我在这个家过得很快活呀?啊?你们以为我稀罕你们对我的那点好啊?算了吧,要不是进了你们这个破家,我至于活得这么累吗?我至于到今天还走不到人前吗?口口声声为我好,关心我,怎么惟独看不到你们拖累我!一家人八张嘴等着吃饭呢,看得见不?可劳动力呢?看得见不?”
“最困难的时候……不已经过来了……”焦双梅弱弱地开口。
“过来了?可我怎么觉得过不去呢?”她环顾一圈屋子,讥诮道:“盖这么两间房就能证明光景好了?人家都在城里买楼了!你还守着这个当翻了身呢?”
有风的心大了,这个家里不怎么容得下了!
焦双梅和孙而立,双双惊觉到这一点。
他们无声望着对方,心底像压了一座石山般,沉重。
〈下节: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