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悼念自己的好友惠子时向弟子评述了一个故事:“楚国郢都有个人捣石灰时把一滴泥土溅到了鼻尖上,这滴泥土就象苍蝇翅膀一样薄。捣石灰的人请匠人替他削掉。匠人挥动一把大板斧,挥得呼呼作响,若无其事地随手一斧劈了下去,把那一滴泥土完全削去,但鼻子却没有丝毫损伤。捣石灰的人站着神色不变。宋元君听说了这件事,就把匠人找来,说: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匠人说:我过去可以这么削,但现在不行了,我的‘砧板’没有了。因为能站着让我用斧子劈去泥点的人已经死了。”惠子去世,庄子感叹失去了契合的精神之友。
这种咏叹放在为强秦统一六国开基的秦孝公与商鞅身上丝毫不为过。这二人对秦来说,对中国后续两千年封建文明来说都是历史奠基人的角色。
匠人运斤如风尚需能与自己契合的“砧板”,而舞动一国开千秋伟业的英才该有一块什么样的英主“砧板”呢?秦孝公赢渠梁就是千古留名的商鞅的“砧板“,并且把自己“砧板”的作用发挥到了令人不可思议的奇绝程度。
秦孝公出生于公元前381年。其父秦献公去世后继位。继位时年仅21岁。
早在秦孝公出生前,秦国经历了自秦厉共公之后几代君位动荡,国力大为削弱。魏国趁秦国政局不稳之机夺取了河西地区(今山西、陕西两省间黄河南段以西地区)。秦献公继位后,割地,与魏国讲和,安定边境,迁都栎阳(今陕西省渭南市富平县东南),修养生息,但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促使秦宪公未及国富便数次东征,无奈愿望没有实现便去世了。
秦孝公继位时与齐威王、楚宣王、魏惠王、燕文公、韩昭侯、赵成侯并立。当时黄河和肴山以东的战国六雄已经形成。周王室势力衰微,诸侯间用武力相互征伐吞并。战国六雄中,楚国、魏国与秦国接壤。魏国占有原本属于秦国的河西地区,从郑县(今陕西省华县)沿洛河北上修筑长城。楚国自汉中郡往南,占有巫郡和黔中郡。秦国地处偏僻的雍州,不参加中原各国诸侯的盟会,被诸侯们疏远,待如夷狄。
赢渠梁以不着痕迹的政治才干,将国家航船平稳驶出战争连绵的惊涛骇浪。
即位之初,以21岁的年龄接手父亲秦献公留下的危机四伏、濒临崩溃的烂摊子。但是,年青的君主一番组合拳将巨浪中颠簸的航船驶出了漩涡。
对内,第一次施展方略,就在未伤及前朝权臣的情况下成功斡旋,顺利整合朝野;
对外,立即大胆地从父辈的既定国策中摆脱出来,成功遏制了老秦人急于收复河西失地的强烈愿望,成功化解了秦人急于为战死的秦献公复仇的酷烈战心,与最强大的魏国割地议和(包括函谷关在内的骊山以东,全数割让给魏国),使秦国从连绵战火中摆脱出来。如此大的动作,那些只知道死硬拼杀的老秦人族群竟然波平如镜;
紧接着,国家初步稳定后立即谋求强国之策,以四海胸襟面对天下,发布被商鞅称为“500年一卷奇文”的《求贤令》:
“昔我缪公自歧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徒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缪公之故地,修缪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这卷《求贤令》,面对现实,历数历代先祖缺陷,直面秦国困境危局,向整个天下征集人才,宣示要“恢复穆公霸业”并公开向天下承诺,谁能使秦国强大,便与谁“尊官分土”共享秦国!。
奇弱之下,如此胸襟,怎能不天下归心。
影子君主闪展腾挪,为秦国争取出改革时间和后续动能
求贤令引得天下英才纷纷来到秦国。赢渠梁却出奇的冷静,其中商鞅入秦,以“三说”(三种治国之道)试探秦孝公。这位年青君主竟能辨识敏锐,对三种不切实际的迂腐治国之道嗤之以鼻,并断然拒绝。在商鞅痛陈变法强国之道后,又能摆脱俗见,立即重用商鞅;朝堂上的一场激辩后,立即决断启动变法。转折关头,动作成熟老辣,杀伐凌厉果断。其政治决断力,天下无出其右。
自商鞅主政变法开始,秦孝公嬴渠梁基本处于幕后,历史上这个时间段的记载除了商鞅,赢渠梁在史料上寥寥无几。这背后隐藏着几个巨大的事实:一是赢渠梁认准了商鞅的治国理政的能力;二是知道自己的局限;三是体现了对商鞅的信任。故从不掣肘,自愿居于二线。器宇深沉,胸襟博大。
大争之世,战火连绵,不测的战争时时对变法构成夭折的危险。而秦国自变法开始,20余年间,竟然没有发生一场足以威胁变法的大战。秦国独能成功避险,这是嬴渠梁全力斡旋天下局势,不使战争危险扼杀秦国变法。国君遇事不急于求成已属难得,但忍得一代人时间让变法扎根,其用心之深远、内心定力之强大千古一人。
秦国变法20余载,举国没有发生大的动荡。太子犯法、商鞅刑治公子虔,使秦国政治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下,竟也被赢渠梁通过背后的动作成功消弭。终秦孝公一生,所有反对变法的势力不敢公然挑衅,保证了秦国深化改革的最终成功。这种无与伦比的政治平衡能力,强大的政治威慑能力,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特别是在强大崛起之后还能审时度势,没有立刻东出与天下争锋,而是只以收复河西失地为有限的作战目标,不对山东六国发动主动进攻,使山东六国一时没有认识到变法后秦国的真正改变。这一折冲,使秦国在新军尚未达成一定规模的时候,获得了更为宝贵的稳定成长期。强势而知进退,这种分寸只有最为杰出的战略家才可以把握!
西汉贾谊在《过秦论》中如此评价秦孝公赢渠梁:“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史书上对赢渠梁的评价少之又少,但贾谊在《过秦论》中的评价定位精准。
此篇资料取材自孙皓晖的新书《战国—大争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