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火车在以迟缓的速度推进,窗子外面背向而过的高低不齐的树,连叶子的轮廓都看的清清楚楚。狭小的车厢里面,男人的呼噜声和铁轨的摩擦声此起彼伏,我突然间很烦躁,拉上窗帘,盖住了呼啸而过的田野,以及即将喷涌出的记忆。
对面是个军人。从上车起便偷偷观察他,军绿色的登山服,短寸和眉宇间的英气。我承认偷听陌生人讲话是不礼貌的事情,但他脱口而出的指导员使我莞尔,第六感对勾。他在休假,跟我一样即将回到北方的土地。打量不出来他的年纪,也就放弃了搭讪的念头。尽管很想跟他打听部队里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和之前某个故人说得是不是一样。重新塞上耳机,试图屏蔽吵闹声,假装看风景,却还是忍不住听到了对面的男人故作轻松的说起退伍,说起从前。
上铺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只听见他半句半句的应答,无精打采。座位上的略长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旁边是表哥。父亲蛮不在意的和临座的人高谈阔论,贵阳、徐州和山东,面、大蒜和房价,更多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年轻的儿子有个黄金梦,不小心误入了贵阳的传销组织,父亲带着母亲的眼泪连夜从徐州赶到贵阳。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父亲还带了刀子,看似轻松的说宁愿自己坐牢也要让儿子周全。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明明儿子羞赧出口的经历就这么被父亲拿来当话题,着实不好,可父亲的话里却听不到任何指责。原来,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总是孩子,即便是犯了错误。在他们看来,好像有比儿女赚钱更重要的。从那个父亲并不流畅的话语里,我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他们骄傲的,不过是我已经健康成人。
到徐州了,他们一行人也下车了。对话里听不到一丝疲倦,而是高兴,我能想像不远处的小屋里,他的母亲掌灯等候。真好,没有卷宗里的冰冷和伤害。儿子边走边和父亲交谈,他还是想等挣钱了再娶媳妇,父亲明朗的笑声在车厢的另一头响起,终于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我倚靠着脏兮兮的枕头,认真的失眠。
这几天都是一样, 越来越晚。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失眠的真正原因。第一天发现自己失眠的时候,凌晨一点。手机扔在枕头底下,自躺下便睡意全无。眼前频频出现的是无数个我,雪地上看到烟花的我,丽江酒吧放空的我,分析侵权案例的我,晚会切换屏幕的我,西塘放花灯的我,深夜离开自习室的我,等待日出的我,追到落日的我…一个个微笑的流泪的故作姿态的我,以及孤独的我。哦,原来失眠是因为孤独。
接二连三的失眠,又是因为什么呢?此刻我失眠又是因为什么?火车疾驰而过的声音,老狼温柔的歌声,隔壁军官的呢喃声,以及胃里翻江倒海的声音。
我承认,在这个倦怠的夜晚,失眠是因为想起了故人,不,应该是想起了彼时认真憧憬两个人未来的我,彼时我也曾想象过无数个场景,连梦里都是。只可惜都没能如我的愿。可能你说分开对两个人都好,也可能你忘了在一起对两个人有多好。
乘务员说,竟然还有两个人不睡觉。其中一个就是我。我想拉住一个姑娘,问她可否听我说一说从前,可是我却兀自躺下了。
车停了,不知道是哪个站台。明亮的灯光照进来,我以为是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