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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刚看完《芳华》。
这部电影上映之前就引起了我很浓厚的兴趣。一个是电影题材：以自卫反击战和文工团为题材的电影可谓是凤毛麟角；另一个就是我朋友圈里对于这部电影的评价明显的两极化。
喜欢的朋友有不少。
朋友圈里有一个挺出名的编辑，他是这么评价的：
《芳华》追问了人的意义，消弭了商业片和文艺片之间的界限，产生出足够打动人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讨厌这部电影的朋友也有，而且措辞也比较激烈，大抵是说，冯小刚这部电影似是而非地臆想出了许多，也似是而非地临摹出了许多幻影，用很好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夹带私货地曲解了历史的真相。
这下，我就坐不住了。终于在周日下午，加班的间隙去看了这部电影。
看完之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我很理解很多朋友喜欢《芳华》的理由，冯小刚利用足够流畅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段发生在几十年前的青春故事。事实上，前半段的《芳华》也更像是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用光、镜头、白花花的大腿和文工团的环境叙述了一个包裹伤痕的青春故事。
再在电影的后半段，用战争的残酷将这一切狠狠撕裂。强烈的矛盾感让看完这部电影的每个人都陷入沉思。而电影的感染力也十分惊人，在我所在的电影院，观影的人从喧闹到寂静，再到偶尔听闻的抽泣声，都足以说明《芳华》的感染力。
同时，我也理解那些讨厌《芳华》的朋友。因为《芳华》就像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狡黠商人，在那个年代却仅仅只讲述了一个关于青春的爱情故事，原作中的矛盾冲突和人物性格被淡化。
或者一言蔽之：虽然《芳华》和严歌苓之前的小说一样，都是以小人物剖析大时代的脉络，但《芳华》这样的故事，支撑不起那个时代的明媚和痛苦。有人说它是套上时代外衣的《小时代》，这话虽然刻薄，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冯小刚想要讲述的并不只是一个爱情故事。而这样的故事背后，一定有着更值得玩味的目的和内核。
于是，昨晚失眠的时候，我重翻了严歌苓的小说，并且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让我们从一个不太被人提及的细节开始入手，一点点抽丝剥茧，看一看《芳华》究竟是说的一个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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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完《芳华》之后，我看了很多很多影评。是的，这些影评都很专业，纷纷从剧本和镜头语言的角度来给出对于这部电影的评价。但是，我发现所有的影评几乎都忽略了一个细节：丁丁为什么要举报刘峰？
或者说，丁丁为什么要拒绝刘峰的示爱？从电影里，我们不难看出来，丁丁是对刘峰有好感的。或者说，在刘峰谨慎而节制地表达自己的爱意时，丁丁的态度是默许的。
可当刘峰一旦遏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的时候，丁丁整个人都崩溃了。
在原著小说里，丁丁也不算是一个很检点的女生。小说里，有一段对白很有意思，在丁丁哭诉的时候，郝淑雯问她：干事和参谋都爱得，人家刘峰就爱不得？
丁丁的回话就很有意思：他......就爱不得！电影里还加了一句：他可是刘峰啊！
而这句话，在我看来正是整部电影的题眼，是刘峰和何小萍命运的悲剧来源。
刘峰在电影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顾名思义，刘峰刘峰就是雷锋的代名词。他学雷锋做好事，是整个部队的典型。他把上大学的机会让给更需要的战友，他自发为要结婚的战友打沙发。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完美。在电影和小说里，刘峰在众人心中一直是完美人格的代名词。他代表着所有的高尚品质，他代表了众人心目当中所有关于好的那一部分人格的向往。
小说里说的更加仔细：
如果雷锋有一种佛洛依德推论的“超我人格”，那么刘峰人格进化的每一点，都是脱离了一点正常人格，痛恨死可以认为，这个完美人格越是完美，所具有的藏污纳垢的任性就越少.....
我们由于任性的局限，在黑暗潜流里，从来没有相信刘峰是真实的。
电影里所表现的文工团，是一个具有强烈集体主义的代名词。无论是整齐划一的部队排练，还是部队的大背景，都无疑暗示了这一点。大家习惯于规则和集体，习惯于融入集体，集体带给文工团众人的是安逸和幸福，是属于那个时代的象牙塔。
可偏偏这个象牙塔里，有了一个不愿意当偶像的偶像刘峰，一个想要当偶像的异类何小萍。
刘峰当时并没有遏制住想要抱丁丁的欲望，抱了一抱丁丁。这一件看起来很小的事情，实际背后却不简单。
这意味着刘峰不甘于当一个符号。尽管这个符号就不是他的本意，可在集体主义泛滥的文工团里，这就意味着灭亡。
或者换一个比较流行的说法，偶像刘峰已经不再想去当一个偶像，他主动打破了自己的人设，去做一个追求欲望和感情的凡人。
这就是悲剧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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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电影里的文工团是一个集体主义者泛滥的集体，那么刘峰和何小萍就是这个集体主义当中的自由主义者。
刘峰是自发的自由主义者，他自发地去做好事，自发地去帮助他人，自发地在集体里做好自己，然后被集体抬上神坛。虽然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偶像，可在那个时代偶像的意义却事关重大。
我曾经和一个采访过很多模范的记者聊天。我好奇地问到：你采访的劳模都有什么特点吗？或者说他们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
他想了想，郑重地告诉我：模范也是普通人，只不过做了一些好事。但是当上模范了，很多好事就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不仅是他个人，我们记者也得去挖掘他身上的闪光点，甚至有时候不是他的事迹都得算在他的身上。
因为群众需要这样一个模范，上层也需要这样一个模范。
他顿了顿，笑着说道。
刘峰就是这样一个被当做模范的普通人。
可当刘峰放弃集体主义，想要追寻欲望与自由的时候，矛盾与裂缝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在集体里，他可以收获名誉、声望、前途和金钱，唯独不能拥有的东西就是自由。
相较于刘峰，何小萍的自由主义者之路则是被刘峰所激发出来的。她从一开始想要出人头地，到后来因为难以成为集体主义者被众人厌弃。
当她看到了，一旦被集体主义抛弃后的刘峰的下场后，反而得到了救赎：何小萍不再想变成集体的一员了，她痛恨集体主义的虚伪与残酷，她拒绝了曾经集体主义给她的最高梦想——当A角。最终走上了和曾经救赎过她的刘峰一样的道路。
她开始寻求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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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戏剧专家说过：打破安逸现状的唯一方法就是锋利的现实。
在电影的上半段，众人的生活像是一块光滑的玻璃片——它平整、自然、闪耀着光芒和青春的活力，虽然偶有小划痕，但是依旧光滑平整。
冯小刚选择在电影的后半段用一样东西将这块玻璃片狠狠打碎。
这样东西叫做战争。冯小刚用了中国电影史上最写实的镜头和画面，毫无顾忌地、不留情面地用两位自由主义者的视角展现了战争的残酷。
这种刻意为之的反差导致了在电影放映到这里时，整个电影院的人鸦雀无声。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和《一九四二》的冯小刚更加熟稔地懂得如何去用镜头展示现实的残酷。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电影的前半段有多美好，后半段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这种残酷狠狠加诸于两位主角的身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差，甚至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嘲讽：
文工团们继续用歌舞和爱情，用即将分别的离别伤感继续青春的舞台剧，而何峰和何小萍却独自吞咽战争的苦果，直接面临现实的重击。
就好像在电影《迷雾》的结尾，勇于去争取和冒险的人杀死了家人和爱人，而畏畏缩缩的胆怯大众却收获了和平和拯救。
而这种讽刺意味，终于在整部电影里最好的一场戏——何小萍的月下独舞中达到了巅峰。脱离了集体的何小萍，终于遵从自己内心的何小萍，经历了战争与和平，经历了生与死，哀与痛，经历了平静与疯狂，最终在文工团的暗示下，在月下完成了独舞。
这场独舞也是何小萍最美丽的一场戏，在这里没有战争也没有歧视，没有时代里的悲喜。在这里，我们看不到残酷和悲伤，看不到时代的伤痕，我们看见的只有美。
而后一笔带过的后续交代更像是玻璃被摔碎后的一地鸡毛。
郝淑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高干子弟，丁丁远嫁海外成为华侨，旁白记录者穗子成为了作家。
每一个屈服于集体主义的从者最后都有一个好结局。
唯独刘峰和何小萍。
刘峰缺了一只手，被联防所讹诈，何小萍的现状在电影里未曾交代，小说里做了交代，但总之过的不如意。
我特别喜欢冯小刚给这部电影安排的结局：遍体鳞伤的刘峰和何小萍最终相遇，何小萍和刘峰说：
你能抱抱我吗？
在电影里看到这一幕的我，终于流下眼泪。
严歌苓的《芳华》的英文名字就是“you touched me”（你触碰了我），此时再看，却有种别样的辛酸。
一个自由主义者为自由付出的代价有多高昂，他们得到的魅力就有多永恒。而这是属于他们的芳华。
写到这里，我特别愿意用顾城的一句诗来结尾，这首诗写于电影里刘峰和何小萍的芳华绽尽的1989年，而恰好能够给这一切的荒谬和无奈画上一个尽可能温暖的句号：
长长清凉的手臂越过内心
我们在风中游泳
寂静成型
我们看不见最初的日子
最初，只有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