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孤独有时并不是源于你有一个改变世界的梦想,有一个超然绝俗的计划,也不是因为你是如何的卓而不同,而是你的欲望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共鸣。
我在知乎回答过一个问题:孤独真的能毁掉一个人吗?
我说:孤独不会摧毁人,在孤独中堕落的人才会被摧毁。
说到孤独,我还真认识一个特别“孤独”的人。
他叫邓公子,我认识他时,他已经32岁了,他在做一份普通的广告文案工作。不熟之前有些羞涩,熟了之后,比较健谈。他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活生生的孤独的人。
说他特别孤独,是因为他虽然在从事一份相对现代的工作——给一些知名品牌写文案,却一直呆在乡下,破房陋室,数十年间,只出过一次远门。
他有过两位朋友,朋友在成年后,就离开家乡挣钱,在外面成家立业。留在他的家乡的同龄人,有的也是几年才碰一次面,却也没有共同语言。
所以,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工作、打网游、看书、躺在床上做白日梦。偶尔,一个人去乡间马路上转转,运气好的时候,看着夕阳西下,披着晚霞回家。
家乡人不知道他在网络上做什么工作,用父老乡亲的话说,这娃一天就只会上网。
很多人也无法理解,一个足不出户的乡村宅男,怎么能和一个广告文案产生关联。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这位朋友身上兼有双重孤独。一重是背离现实的孤独,另一重是职业身份的孤独。但这或许从来都是一种孤独。
他11岁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童年戛然而止,从此与轮椅为伴。他家在乡下,致残之后,无法再上学,同龄的小伙伴也没办法一起玩了。
一个少年,独自躺于病榻之上,屋外鸟鸣叽叽,屋角的蜘蛛在结网。
顺着门往外望去,山已经绿了,又一年春天到来,河道里鱼儿自由穿梭,小鸟绕房飞着,他心里装满向往,却寸步难行。
捱过白天,等夜深人静,伏枕痛哭。
那岂止是孤独,每天都绝望弥漫,精神与肉体仿佛被丢弃黑暗的无止尽的隧道。
迫于生计,14岁的时候,母亲为他找了一个赤脚医生教他学习中医,生活燃起了希望。也就是那个年纪,他喜欢上了文字。
白天跟着师傅学习中医课程,晚上无人时就在废旧本子上写小说,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父母,他有文学梦想。也没有告诉师傅他更喜欢文字。他很早就懂得了什么叫生存,什么是梦想。
他告诉我,在他梦想最为炽烈的年纪,也是最为孤独和绝望的。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死。
在那个没有电脑的年代,他通过座机电话和书信,拼命去认识同病相怜者,这样他精神上不再那么孤独。
22岁那年,他有了第一台电脑,网络打开了他的世界。他像海绵吸水一样拼命学习新东西。仗着过往对文学的爱好,他渐渐成为一个普通的文字工作者。
他长期从事的是广告文案工作。经常会有跟他接洽的公司职员以为他是北京的。
以前,他也想和外地的朋友一起聚个会,因为行动不便,就不去了。
很多朋友邀请他一起去玩,有个别朋友三番五次的邀请,最终也没有成行。
后来他都怕朋友再邀请,原因是总不能一直让朋友失望,就会下意识地回避朋友的邀约。
一来二去,他已经宅家30多年,这么多年里,我记得他出过一次远门,外地朋友为了让他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请他看了3D电影,唱了KTV,吃了西餐。
尽管他蛮喜欢唱歌,但KTV对他而言,并没有想象中令他激动。因为,他肺活量不好,唱歌实在太累了。
有一次,我问邓公子:这么多年,你感到孤独吗?你是怎么克服孤独的?
他告诉我,孤独是人和外界隔离后产生的感觉,这种感觉从戛然而止的童年开始。如果说最开始的孤独,源于一些外部因素。当他发现周围的父老乡亲完全不能了解和理解他,他也不再有附近的朋友时,就延伸到了内部层面,他知道这种事实上的孤独已经再所难免了。但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习惯孤独,用他自己的看法,差不多三十岁才能在孤独中自洽。
邓公子告诉我一个关于孤独的见解,他说生命很奇妙,你的孤独有时并不是源于你有一个改变世界的梦想,有一个超然绝俗的计划,也不是因为你是如何的卓而不同,而是你的欲望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共鸣。
他第一件解决的孤独在社交层面,寻找同病相怜的人,和他们一起玩,建立外部关联,一起唱歌、游戏、工作,得到安慰和认可,同类能缓解大量孤独。
然后,他不断自己跟自己对话,不断地省审着自我。
他问自己想要什么?最终可能会得到什么,他经过无数次内心的演练。他用阅读充实心灵,用思考化解迷茫,用音乐和游戏去寻找快乐,用平等而自然的心态去认识一个个素未谋面的新朋友,感受心灵的悸动。所有的过程都像是一个人在卧室的自娱自乐。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内在的孤独被填满了。
他让我认识到个体也能从内心达到完整。哪怕你自认为是孤独的。
是的,你可能知道了,邓公子就是我。我就是邓公子。
我不认为孤独一定会教会人什么。
当孤独成为一种客观事实时,能在内心游刃有余地对付孤独滋生的小恶魔,这大概就是孤独的强者。人们赞美的孤独,正是这种情况。而为了提高孤独的美感,人们把事实孤独中的失败者认为不配拥有孤独,这是偏见。毕竟,在一个双刃剑般的词汇里,有人能沉降心灵,对生命的理解更加深刻,升华人生境界。有的人则在孤独里走向狭隘和封闭,令人生更加黑暗绝望。这种走向不一定是当事人可以完全控制的。
台湾学者蒋勋把孤独分为6种,分别是性欲孤独、思想孤独、语言孤独、暴力孤独、革命孤独,以及伦理孤独,每一种孤独的形成,都存在无法沟通和不被理解的介质。
比如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她进入懵懂的性成熟期,她无法把欲望宣之于口,在家里还要面对父母的严防死守。然后,她就陷入了一种因为性欲滋生的孤独状态。
比如一个普通生意人,渴望有一个人能和他进行深度沟通,了解他的内心,可那些场面上的人,都是跟他嘻嘻哈哈,要么夸他赚钱本事大,要么开玩笑说他女人一大堆,唯独没有人触及他的辛酸不易。于是他也会孤独。
换句简单的说法,无论是性欲、思想、语言、暴力、革命、还是伦理,所有不同类型的孤独其本质都是内心得不到呼应。
的确,我们生来就有社会属性,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孑然一身,孤独自处。出于生存需求或社会角色的需要,我们都要不同程度地融入到更大圈子,去建立关系、弥合关系,彼此产生内部或外部的利益。
基于这种属性,我甚至觉得孤独有时候是个伪命题。一个人只有事实孤独和情绪孤独两种可能,事实孤独是真的生存在一个无人交流的空间,比如荒野的牧羊人和禁闭中的囚徒,也比如说我自己。
情绪的孤独则是内在欲望得不到呼应,哪怕是在群体里生活,耳边人声鼎沸,眼里人头拥挤,那些鱼贯而入的人啊,近在咫尺,又远隔千里。
我相信这两种孤独都与轻松愉悦背道而驰,甚至或多或少对情志造成影响。
但是,孤独总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你一不小心孤独了,也别担心。这世界,总有人与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