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混浊的小河,我在奋力挣扎,岸边树木和杂草的影子被泥水模糊成明暗交错的离奇光影。我想呼吸,可吸进气管的只有呛人的泥浆!我竭尽全力想浮出水面,四肢慌乱地扑打,过了一会儿我的脑袋露出了水面,可被扑打起来的泥浆又立刻倒灌进我的鼻子和嘴巴里……
汽车行驶在城市,靠近年关了,今天异常的冷,不一会儿寒冷的天空下起了冻雨。雨不大但这些小水珠里面满满的都是冬季的寒冷,在下降过程中不断的吸收着这个世界的热量。路上少有的几个行人在这寒冷和冻雨的双重打击下缩起了脖子竖起了领子匆匆走过。
十字路口一盏红灯亮了起来,我停下车,点燃了一支烟,不一会儿车里的暖气和烟气就给挡风玻璃蒙上了一层水汽。我用手轻轻的擦拭,玻璃是冰冷的,我用双手感受着外面世界的寒冷。灯红酒绿的都市随着我双手的涂抹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现在是去参加同学聚会,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聚会定在天气这么糟糕的日子里,如果不是将近20年的老同学要搞聚会我是不会出来的,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自己的精神状态总是很差,睡觉时经常会梦见自己在一条胺脏的小河里游泳,然后就被惊醒,满头大汗,具体梦里的细节完全记不起来,但是就这样一个梦搅得我无法睡觉,每天困乏焦虑,正常的生活被完全打乱了,去看了医生,医生只是说是压力太大,开了几副药,嘱咐多注意休息。
近20年了,自从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些同学,还有我的大学,还有大学后面那一片远山。虽说快20年了,可是那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那一幕幕都是真切生动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并没有被冲淡,随着每次的怀念和回忆,甚至那些本被遗忘的细节也会被渐渐记起,那些故事都显得更加真切。这时那些逝去的生活又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破旧的25路公共汽车在校园门口那满是灰土的小路上停了下来,我拖着大大的旅行袋,背着包袱形容疲惫的下了车。学校的大门显得矮小而孤立,走过大门首先是一个空旷开阔的大大的方场,一片退色的红布上写着:“欢迎新同学”。已经是黄昏了,光线从建筑物的边缘处射过来,整个校园的建筑在逆光下显得格外宏伟高大。报完到领了宿舍钥匙,管理员大爷领我上了10号宿舍楼,那时楼梯还是木头的,走上去“咯吱”、“咯吱”令人感觉很不安全。
四楼楼梯一转就是409宿舍,老大爷说到了。一群同学正趴在窗台上摆弄一个双筒望远镜,一个身材魁梧的同学把我迎了进去,开口他便说:“太好了,又来了一个,这下我们后天登山又多了一个伙伴了。”
窗台上趴着的几位也纷纷返过头来和我打招呼。“我叫李祖平,山东青岛人,因为来得早点,班主任让我暂时做了大家的临时班长,你来得正好,我们宿舍正合计着出去登山,现在正好就加上你。”说完他同趴在窗台上的同学手里接过望远镜递给我,“你看,就是那座山,”他说到。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在夕阳的辉映下,果然能隐约看到一大片灰色绵延的东西,像是大片灰色的云雾。我拿起望远镜,望远镜里有一个坐标系,估计是军用的,稍稍调整角度之后,山上的景物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整个山坡上长满了绿色的树木,各色的鲜花点缀其中,山上住着几户人家,都是红色的屋顶白色的墙面。一条细长瀑布从高处留下,汇集成一汪碧绿的泉水。在瀑布上方依着山势建着一座庙宇,庙宇建在一块巨石上贴着陡斜的山坡突兀而出。……
我们当晚就找出了地图,制定了路线,准备第二天去准备和购买登山用具。那天晚上我们一个宿舍的人们整晚未睡,这是我们通过努力改变人生境遇的第一个晚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从此就跳出农门,不用和自己兄弟姐妹一样过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这也是我们作为天之骄子的第一晚,作为前半段人生我们闯过了独木桥,我们是胜利者,而以后的岁月我们将成为"社会栋梁",在国家的方方面面发挥先锋骨干的作用。我们聊登山,一直聊到我们过去的生活,聊到压抑紧张的高中,聊到家里的贫困,聊到家乡的景色;我们聊未来,聊我们憧憬的大学生活,聊到欣欣向荣的国家,聊我们的宏图大志……
第二天学校学生会开始招人,学生会是一个有着重要权力的部门,李祖平报名参加了学生会选举,那天我们都去看了他的竞选演说,不久他当选了,从此他忙了起来,我们很难看到他人,从此登山的事情再也没有人提起……
我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我缓过神来,绿灯已经亮起来了,我开动了汽车,车继续在雨雾中穿行。雨似乎变得大了,两边的街灯的灯光都被雨水散射开来,从蒙着雾气的车窗里看过去就象是一朵朵在冷风中绽开的明亮的白色花朵,在雨的节奏下变幻着身姿。
想起那座远山我又不禁想起了我大学期间的女友,她真是一个美丽的人呀,在新生晚会演出上我就看到了她光彩照人的表演,我真的想不到她将来会成为我的女友。后来我们都加入了一个文艺社团,我在社团里面写写剧本,那个时候的我们心里充满的是伟大的抱负和美丽的幻想,也许是对现实的生活缺乏了解,都是很单纯的,我做出了几分文学青年的架势,卖弄了一下“高深”,她就对我倾心了。
但是我们的关系的确立是在大二那年的春天。学校正准备公演话剧《日出》,她出演陈白露这一主要角色,因为演出的剧本是我改编的,那天下午她约上了我来到男生宿舍的楼顶讨论如何把握角色心理。我们拿着本子讨论了一会儿,她发现了远处的那一片山峦,她站起来,手搭凉棚地望着远方,问我:“你看,远处,那一片灰蒙蒙的是什么呀?”
“那是一座远山呀,在学校一年多了,你还没有发现吗?”我回答道。
“我们女生宿舍楼在你们楼的后面被男生宿舍楼挡着了,是看不到的。”
她继续专注地看了一下,“你知道那座山上是怎么样的景色吗?”
“哦,你问那座山上的风景是吗,那座山上有绿树鲜花,细长的瀑布和清泉,还有一座紧紧贴着山坡建起来的庙宇……”她静静的听着,我发现在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是久久地久久地眺望着那座远山。之后的时间,她一直若有所思沉默不语。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送她回宿舍。
我们男生10号楼和女生5号楼之间隔着一片大大的人工湖,跨过一座小桥就到了,一路上她一声不吭显得非常沉闷,到了桥头她忽然回过头,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座远山和我们家乡的那座桃花山很象吗?”
桥边有两座幽暗的路灯,风从湖面上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在飘散的头发中,我看见了她从未有过的一种表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什么我对这座山有特殊的感情吗?想起这座山我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我们家里兄弟姐妹特别多,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个人抚养我们,起早贪黑含辛茹苦,过度的操劳使她过早衰老,她得了绝症很久,自己却完全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昏倒在地上被邻居送进了医院,一送到医院,就已经没办法救了,医院就立刻开出了病危通知单,父亲接到电报后立刻搭厂里的运货车赶了回来。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昏迷不醒,到后半夜的时候醒了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守候在身边的父亲,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我父亲立刻靠了过去,至今我还能记得她说的话,她轻轻地说道:‘孩子他爹,我自己感觉到真的不行了,将来这些孩子就只有托付给你啦,几年没见了,本来有一肚子话想对你说,可是今天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们当初还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很多梦想,还学过乐器,写过诗歌,可是自从有了这些孩子,我的一切就奉献给了他们,我的一切梦想就只是希望他们能好好成长将来能有出息,我不能再伴随他们走下去,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他们,你一定要好好培养他们……’,不久她又昏迷了,我们一直守在她身边。到了后半夜母亲又清醒过来,她抓住父亲的手,“孩子他爹,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镇子后面那座桃花山了,你还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在那座山上游玩的情景,那年春天桃花都开放了,好美呀,那里还有一座庙宇,我们结婚的前还一起去许过愿。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那里。唉,几十年了,孩子他爹,那座山就在那里,几步之遥,可是我们再也没有上去看过,我多想再去看看那里,看看我们相识、相遇、相知、相爱的地方,看看那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父亲紧紧抓母亲的手,打断了她说话,“等你病一好,我们就去,我们一家人,都去,我辞了厂子里面的工作,回来陪你们。”母亲没有再做声,她的眼睛里出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绝望和痛苦。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