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飞蝗
01
弭艳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愣了一下,竟是婆婆刘红云打来的。
弭艳的这位婆婆,曾经是石化厂出名的泼辣女人,如今偏瘫坐了轮椅,脾气是愈加暴躁,让文静儒雅的公公袁立明几近崩溃,对她也逐渐冷落起来。
除了“孝敬”这个不能推脱的理由,弭艳是连见也不想见到刘红云的。
弭艳犹记得,和老公袁帅到了谈婚论嫁时,第一次诚惶诚恐的去拜见未来的公婆,当时的刘红云拉着一张脸、翘腿抱臂、一副不屑而居高临下的模样。即便袁立明在一旁打着圆场,也让弭艳浑身不自在。
原来,刘红云一直反对儿子袁帅和“农村女”谈对象,若不是袁立明和亲友们一直提醒:就依着孩子吧,他马上都三十岁了!刘红云是说什么也不答应的。小儿子袁帅的媳妇老是没着落,刘红云也感到了同事们的指指点点,有人背地里说袁帅有病,甚至还有的向老袁提二婚的,让刘红云大骂了一顿。
刘红云和袁立明都是石化厂的职工,有对双胞胎儿子,大儿子娶了厂领导的女儿程珊珊,可偏偏小儿子不争气,堂堂一个本科生,还在第一中学任教,竟然要娶一个职高毕业的幼师!
弭艳想到第一次登门就这么不受婆婆待见,以后成了一家人,即便不住在一起,也脱不了天长日久的打交道,这心里就发憷。
为此,弭艳向袁帅提出了分手,却被袁帅一口拒绝。听了她的分手理由,他恳切的说:“你是嫁给我,和我过一辈子,又不是嫁给我妈。以后,和他们能在一块儿过就过,不能在一块儿我们就出去单过,我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弭艳看着袁帅的一脸真诚,才放了心。
婚后,尽管弭艳打心里努力做个好媳妇儿,她相信人心换人心,希望着能和婆婆和睦相处,但是,现实的一幕幕让她心凉了:
嫂子程珊珊一直摆着大小姐的模样,光吃不干,光占便宜不吃亏,但是她嘴甜,又在刘红云面前分外殷勤,一声声“妈”,叫的刘红云合不拢嘴,又因她生下了儿子,刘红云更是高看她。
而弭艳,忍气吞声的做着家务,却依然被刘红云指责和抱怨。为了不让袁帅为难,弭艳悄悄落泪,把这份委屈埋在心里,毕竟结婚没多久就吵着分家,传出去让人笑话。
弭艳生下女儿,刘红云为她伺候月子,三天不到,她就吆喝头痛、腰痛,然后就“病倒”了。因为妈妈在弭艳结婚前就过世了,没办法,弭艳看着小小的软软的女儿,咬着牙硬着头皮自己上阵,给孩子换尿布、洗澡······
虽然弭艳不说,但袁帅看在了眼里,他二话不说,租了房子,带着弭艳和女儿搬了出去,开始了和家里的冷战。
冷战在弭艳生下儿子后改观,公公婆婆不请自来看孩子,还张罗了孩子的满月宴,婆婆刘红云更是为弭艳请了月嫂。
即便一家人又和好,经历了这一切,弭艳已经看淡,宠辱不惊,一切淡然处之。
02
弭艳看着婆婆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艳,这两天你能抽空回家一趟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电话那头,婆婆刘红云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这让弭艳既吃惊又纳闷。
她这是又怎么了?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一年前,婆婆刘红云和人打牌的时候,突然滑下椅子溜在地上,虽然积极治疗,刘红云的一侧身体还是瘫了,从此坐上了轮椅。
刘红云那么要强、要好的一个人,怎么甘心束缚在一张轮椅上等死?她的脾气越来越大,不只是袁立明和儿子们惧怕,就连多年的老邻居也对她避让不及。周围的人都纷纷同情老袁,这么一个老实的好男人,让她给折磨的整天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弭艳虽然在心里抵触婆婆,可看在平日她对孩子极其疼爱的份上,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这天下了班,弭艳去了婆婆家,刘红云依旧一脸冰霜的坐在轮椅上,公公袁立明则一脸无助的看着弭艳,欲言又止。
弭艳感觉到这再正常不过的气氛里,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
刘红云面无表情的说:“小艳,你推我出去走走。”
弭艳推着婆婆走在公园的小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许久,刘红云打破沉默,哑声说道:“小艳,对不起,那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弭艳蓦地一愣,那颗原本已经不再在乎了的心,却掀起一阵悸动,顿时觉得鼻子一酸,是的,她欠她一句对不起。
如今,刘红云老了、废了,她终于看清楚谁谁是什么样的人了。程珊珊巧舌如簧,却虚情假意;弭艳对她平平淡淡,却是实实在在的。记得那晚,她说饿了,程珊珊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刘红云看着碗里光秃秃的鸡蛋,没有一丝胃口;这时,弭艳来了,她说,“老人吃整蛋不好消化,我去蒸个蛋羹吧。”当弭艳端了放了香醋和麻油的蛋羹来时,程珊珊给了弭艳狠狠的一记白眼,粗暴的端了那两个鸡蛋扭身走开。
弭艳听婆婆这么说,淡然一笑:“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当然,我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刘红云神色凝重的说。
“什么事?”弭艳好奇着。
“这一年来,你爸一到傍晚就往外跑,我知道我的病拖累了他,让他厌恶了,但是,如果这病搁在他身上,我也去外边找快活去,他什么感受?”刘红云激动的说着。
“你怀疑我爸?”
“我不能不怀疑!”刘红云不容置疑。
“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一切,到后来,有了病,他就要把我抛弃吗?弭艳,告诉你,我是偏瘫了,但是我头脑清醒的很,发脾气我也是故作的。你去给我盯着点,一旦有事,拍照片来给我。我就是什么也做不了,也的把他的工资卡弄到手。我可不想,我还未死,钱却让别人花了。”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当年那个姓田的······”刘红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着思索的弭艳,说:“我心里有数,给你10万,怎样?。”
弭艳吃惊的看着认真的婆婆,一愣,问:“为什么让我去?”
“还不是给你们的老好人公公留个脸!你实在嘴又严,我放心。我知道,我和你爸的工资,你不争,但是,有人争啊,她不但争还叫别人来争,拿我当废物了吗?”刘红云说着,脸上浮上了一层冰霜。
弭艳明白了什么。
刘红云嘲讽的一笑:“我到希望没事,真要有事,以后,你爸的工资卡你保管着。”
03
通过对公公袁立明的跟踪,果然不出刘红云所料,他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走的很近,两人不但每晚上有说有笑的跳交谊舞,还时不时送她回家。
弭艳把所拍的照片拿给婆婆,刘红云只看了一眼,就拍着桌子骂起来:“就是这个贱货,不要脸!当着我的面就出那骚样。”
弭艳皱眉头思索着,“我怎么也觉得这人有点面熟?”
刘红云不屑的看了弭艳一眼:“她不就是给我做按摩的姚大夫吗。”
“奥,奥!”弭艳恍然大悟。
“你呀,这心思比程珊珊差远了,这不是就是她姨么!”
“我想起来了,那次团团发烧,袁帅抱他去推拿,找的就是她,听说她很可怜的,她老公是跳楼自杀的,儿子又因车祸残疾了。”
“那是她的报应!”刘红云愤然冷笑,“你嫂子可真孝敬,这是着急给她姨找老伴儿呢,这是巴不得我早死呢!我一死,她又舒心又捞钱!”刘红云喋喋不休起来。
“妈,你想多了吧,嫂子只是让她给你按摩,勾引我爸是她姨自己的事,嫂子也许都不知道呢。”
“你别把她想的那么好,她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刘红云说着,拿出一个卡,说:“这里有10万,你先拿着。程珊珊她是独生女,我养大的儿子已经成了她程家的了,我的钱可不能再让她得到!”
弭艳把婆婆手中的卡推了回去,说:“妈,你留着吧,你先好好养病,其实,你有这部分钱,我们不必再出钱,也就是帮我们了。”
“程珊珊都买了两套房了,你和袁帅还在吭哧吭哧的为一套房还贷,到如今,连一辆像样的车子都没有。这栋房子,我做不得主给你,不如就偷偷给你些钱吧。”刘红云说的真心诚意。
弭艳笑了笑,说:“妈,我不和嫂子比,不和嫂子争;以前不,现在不,以后也不;我和袁帅虽然日子紧巴,但是我们心里舒坦呢。”
“好孩子,好孩子!”刘红云听了这番话,紧紧握住弭艳的手,感慨不已。
刘红云坚持给弭艳那张卡,弭艳推脱了,她说:“现在正是你用钱的时候,等你好了,再给我也不迟。”
刘红云的眼睛潮湿了,她点着头,一脸的愧疚。她收起那些照片说:“我和你爸摊牌,缴了他的工资卡,断了他的经济,看他还得瑟什么!”
04
弭艳走出婆婆家,她的眼底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天,她把公公约出去,拿出照片推到他的面前,并把婆婆的怀疑和让她拍照的事情说了一遍。
袁立明看着照片中倚在他肩头的女人,他惊呆了,那是他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竟然被儿媳妇发现了。
当年,袁立明和同事陈勇交情不错。陈勇为人仗义却脾气暴躁,他是当兵复原分配来的。他带着乡下的妻子田秀英住到了厂家属院。陈勇不喜欢乡下妻子小田,尽管她长的秀气,但他嫌她黑说她笨,总之比不上城里的女人;每每喝了酒,陈勇就打小田,袁立明常常去给他们拉架,他从心里心疼小田。
有一回,小田打来电话求袁立明帮忙。袁立明踏进房门,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小田,脸色惨白,身下一滩血污,她被王勇打流产了。他抱起她送上救护车,小田在袁立明的怀里,感激涕零的说:“麻烦袁大哥了,在这里我也没个亲人。”袁立明心里堵得厉害,嘴里直骂着:“畜生!这个畜生!”
袁立明曾问小田:“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小田苦笑着说:“我扔不下我可怜的孩子。”
袁立明心里一酸,此后,暗地里更加照顾她。
后来,陈勇出差遭遇车祸死了,厂子里赔了小田一笔钱;袁立明当机立断,让小田母子继续住在家属院。当时,小田还怀着孩子,怪可怜的。可刘红云却为此和袁立明吵了一架,同事们都嘲笑刘红云大“大醋坛子”。
小田生下了女儿,是袁立明的。当年,刘红云怀疑的没错,在陈勇出车祸之前,小田就和袁立明睡过了,其实,他也早就想睡小田了。
随着厂子的变迁,袁立明和小田也各奔东西。直到几年前,他们再次遇见,他隔三差五的去找田秀英,去偷偷看望自己的女儿。
袁立明自觉做的小心谨慎,却不想,还是被弭艳偶然的撞到了,当然,弭艳没有声张,而是把这个重大发现悄然隐藏了起来。
05
铁证面前,袁立明无话可说,他认命的看着弭艳,问:“你要怎么办?”
弭艳淡然的说:“你说呢,爸。”这声“爸”叫的袁立明羞愧难当。
他叹息一声,说:“为了咱全家,小艳,你就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吧,我给你20万,我知道,你和袁帅过的挺紧张的。”
“是啊,”弭艳也叹息一声,“当年,我哥买房,你们想都不想,为他掏了首付,而我们买房的时候,你们却哭穷,不就是因为我是农村里来的吗?我就想,我是农村里来的怎么了?我对你们恭敬有加,不争不抢,你们反倒拣软柿子捏。程珊珊有后台有背景,你们害怕,所以,即便她虚情假意,你们也心甘情愿让她玩弄。你们瞧不起我,不要紧,可你们总得瞧的起你的儿子吧?袁帅可是你们亲生的啊!我老实、我不争、我不用心机,并不是我傻!并不是我没有心机,只是我觉得我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可这十多年来,我看明白了,我再怎么善良、怎么实在也不顶个屁用!你们就喜欢厉害的耍心眼的!”
“小艳,一切都是你妈她太偏见了,不过,她现在不是对你好多了吗?她对你不是比对你嫂子还好吗?”袁立明心虚的说。
“还当我傻是不?那是因为我伺候她实在!我终究下不得狠心!”弭艳说着,泪如雨下。
“看来,还是不要善良的好。我就把这些照片送给妈、送给大哥、送给袁帅吧。”弭艳含着泪,冷笑道。
“别,别,别!千万别!”袁立明立即睁大眼睛,摆着手。
他思索了片刻,决然道:“我私下存在老周的名下一套门头房,就在最繁华的渤海路上,我把它给你,不过,你可要发誓,这一切,千万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袁帅!”
一切达成。
“你妈那边,你怎么交代?”
弭艳想了一下:“妈那么精明是不好糊弄的,一定的有照片才行,不如······”。
袁立明一听,顿时明白,是的,程珊珊的小姨姚医生正为刘红云做按摩,她对他有意,一直在说服他参加社区活动······
06
这天,刘红云又打电话叫弭艳回家。
弭艳一回到家,婆婆就把袁立明的工资卡给了她,“孩子,你保管着!”看起来,她的心情和精神分外的好。
弭艳把卡推了回去,说:“不行的,妈,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一个家,还是和和睦睦的好。”
“唉,程珊珊要是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刘红云叹息道。
弭艳俯身小声道:“妈,你放心吧,爸再也不会了,在儿媳妇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
刘红云笑了,说:“所以啊,我才叫你去啊。”
弭艳一愣,彻悟的说:“妈,你这是在利用我呢。”
刘红云胜利的一笑,不觉脸上浮现出隐匿了许久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某天,袁帅神神秘秘的对弭艳说:“老婆,咱妈偷偷给我20万。”
“真的?!”弭艳故作惊喜,袁帅抱起她,兴奋的说:“这回咱有钱喽!”
弭艳在心里暗笑,她想起程珊珊曾趾高气扬的对她说过,“弭艳,你就是生了儿子也比不过我!争不过我!这辈子就老实的当你的小幼师吧!”
是的,如此,她根本不用和她争,也不屑争。不过,弭艳也总结出一个道理来:别惹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