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逝去的才是真实
存在的都是假象？
1、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夏夜了，有点闷热。
吃过晚饭，父亲进了卧室，母亲一个人收拾碗筷，拿去了厨房。家里很安静，只有锅碗瓢盆的声音。
田嘉忆灌了一壶水，去阳台浇盆栽。一盆绿萝中有一枝枯了，田嘉忆蹲下来折断了那枝。
一只萤火虫飞进了阳台，落到了绿萝上。
田嘉忆看了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到夏夜就在外面捉萤火虫玩，把捉到的萤火虫放在瓶子里，晚上放在床头，睡不着就看它们闪闪发光。
而现在，萤火虫都快绝迹了。
浇完花，田嘉忆出门了。今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他想去找雅文一起查成绩。
雅文是田嘉忆的同班同学，长得很漂亮，漂亮到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田嘉忆也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长得很像自己的妹妹。
嘉忆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暑假，也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母亲带着自己和妹妹在外面玩。母亲和邻居聊天，嘉忆和妹妹在捉萤火虫。本来在街边的小公园里，谁知妹妹突然朝街上跑去，母亲和嘉忆反应过来去追妹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嘉忆看着妹妹倒在疾驰而来的汽车前。
上高中的时候，嘉忆一见到雅文，就从她的眉宇间看到了妹妹的影子。雅文坐在嘉忆前排，嘉忆抬头，就能看到雅文的后脑勺，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嘉忆总是考年级第一，雅文只在中游。雅文经常回过头来问嘉忆题目。嘉忆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雅文回过头来。他给雅文做了很多习题集，整理了所有的知识点，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知识都传输到雅文的头脑里去，他希望雅文能和自己考上一样的大学，想把雅文带上，想和雅文走一辈子。
他要去找雅文一起查分，然后就跟雅文表白。
2、
萤火虫绕着被嘉忆剪过的绿萝飞了几圈，又落了回去。
父亲从卧室走了出来，拎着一个行李箱和一只手提包。母亲从厨房出来跟在后面，两人在门口停住了。
嘉忆走到了雅文家开的杂货店门口，店里只有雅文的妈妈，说雅文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嘉忆沿着河边走着，这么重要的日子，雅文应该不会走远。夏夜的风很凉爽，嘉忆觉得很舒服。他心里毫无忧虑，他的成绩不查也知道。
嘉忆走过了小桥，右拐是一条小巷。小巷很黑，没有灯，在月光下能看见有人影。嘉忆一下子就认出来是雅文，他刚想喊她，却看到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嘉忆认识他，是学校篮球队队长。他很高很帅，也很阳光，女孩子都喜欢他。他高雅文快两个头了，他低着头，凑在雅文面前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然后他把脸贴到了雅文脸上。
雅文没有反抗，掂起了脚尖。
嘉忆转身走回了小桥，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感觉不到，沿着小河又往回走。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叮叮叮响个不停，是同学们在群里互相询问成绩。
嘉忆又路过了雅文家，雅文的妈妈喊住了嘉忆，问他找见雅文没。嘉忆看了雅文妈妈一眼，面无表情，摇了摇头，走了。
3、
一阵风刮来，绿萝的叶子摇摇摆摆，萤火虫晃了一下，又飞了起来。它越飞越高，想飞出阳台边栏，可是飞到一半的时候就落了下来。
父亲开门出去了，门“彭”一声关上了，母亲留在门后。
嘉忆走到学校门口，学校的铁门关着。门卫大叔看到了嘉忆，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说嘉忆肯定是清华北大，没什么悬念的。嘉忆礼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田嘉忆是要去清华北大，可我想带雅文一起去。
教了三年，恋了三年的雅文，怎么就成别人的了呢？
嘉忆跟大叔说想去操场走走，大叔给他开了门。嘉忆在操场走着，完全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人怀里，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此时他是不是应该怒发冲冠？但他没有，他非常冷静，冷静得不正常。嘉忆就是不生气，他从来没有过极端的情绪体验，好像他的情绪反应，在妹妹走的那一年就彻底坏掉了。
嘉忆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机里越来越热闹，嘉忆拿出手机，班主任的未接电话攒了5个了。班级群里已经有几百条信息了。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庆幸，有人在感慨命运。好多人@嘉忆，大家都期待着嘉忆为学校制造出五年来第一个上清华北大的传奇。
嘉忆笑了笑，拨通了查分的电话。
温柔的女声响起，第一个语文分数出来的时候，嘉忆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像木头一样站在操场，木讷地听完了所有成绩。
总分可能连本一都悬。马失前蹄。
嘉忆挂了电话，他什么也没想，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了。
他关了机，把电话揣回了口袋，走出了校园。在校门口，他向大叔道了谢，大叔还在他背后叮嘱着，知道了成绩要告诉大叔一声，大叔回去要教育自己的孩子向嘉忆学习。
4、
萤火虫已经没有力气了，它在绿叶上慢慢地挪动，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飞起来了，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它只想再发一次光。
母亲坐在餐桌前，呆呆地坐着，厨房水槽里的碗还没洗完。
嘉忆终于走回了家，一开门，母亲站了起来，有些不安，有些惶恐。
嘉忆关上门，换上了拖鞋。母亲迎了上来。母亲把他带向了客厅，让他坐在了沙发上。
母亲站着，满脸为难。嘉忆困惑地看着母亲。
母亲开口了，她告诉嘉忆，爸爸妈妈离婚了。早在妹妹走的那一年，他们就没有办法过下去了，但为了嘉忆的成长，他们熬了这么多年。现在，嘉忆长大了，高考结束了，爸爸妈妈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象吗？
嘉忆只问了这一句话，冷冰冰的，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
不，不，不是的。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一个劲地否认，不是假象，不是假象。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假象。
嘉忆在心里想，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母亲听不懂这样的话。他起身走到阳台，蹲了下来，他想看看萤火虫还在不在。
不仅在，萤火虫竟然还在发光。阳台没有开灯，萤火虫就像是一盏灯，点缀在绿色的叶子上，那么亮，像月亮一样亮。
嘉忆看着发光的萤火虫，它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然后彻底熄灭。
萤火虫一动不动了。
嘉忆站起来，没有动。母亲在背后局促不安。
半晌，母亲颤抖着问了句，高考成绩怎样？
嘉忆没有回头，轻轻地说了声。
萤火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