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梦

苏长贵出轨了!

这是陈玉梅接了电话后最直觉的反应。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

电话那端的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当然,陈玉梅坚持到了最后,她想,自己才是苏长贵合法的妻子,是他拿着聘礼,明媒正娶的女人。

电话挂了,陈玉梅心里有一丝快感,她想,在气势上,自己决不能输!

苏长贵的电话,平日里是不允许她碰的。他把开锁方式设置成指纹,自己根本打不开。密码她试过自己的生日、女儿的生日,结婚纪念日,都打不开。她问苏长贵密码是什么,苏长贵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反倒是她自己,先觉得难堪起来。她曾经也试图查看一下苏长贵的通话记录,看看他的信息,但每次,苏长贵都要么不理她,要么勃然大怒。

20几年过下来,陈玉梅心里是窝囊的!有那么几年,陈玉梅自以为自己的婚姻坚如磐石,苏长贵来自农村,家庭贫困,自己的父亲是转业军人,在县城工作,自己在幼儿园当老师,这桩婚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苏长贵高攀了。开始的几年,在家庭中,她是骄傲的。

但老天爷和她开了一个玩笑,苏长贵有超乎常人的自尊心,他拼命工作,八面玲珑,豁的出去,也肯吃苦,短短几年,就在单位混的风生水起,一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就这么慢慢成了领导跟前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她那点儿来自家庭的优越感,在苏长贵的成就面前,变得越来越渺小,不堪一击。唯一剩下的,也不过是自己读了中专,苏长贵初中没念完。

随着职位的升迁,苏长贵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次都酩酊大醉。她去上班的时候苏长贵还没有醒,她回家的时候苏长贵还在外面。这样的日子久了,两个人越来越没有话说。夫妻两个唯一达成共识的地方就是女孩子要富养,物质上竭尽所能满足。陈玉梅的眼里,自己的女儿是优秀的,能弹几首古筝曲子,会写毛笔字。但陈玉梅似乎忘了,所有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都是天底下最优秀的那个人,和自己女儿同龄的人,因为小升初音乐、美术加分,都是琴棋书画样样涉猎。至少在陈玉梅所在的县城,和自己女儿同过窗的孩子,都能随手弹弹琴,顺手画张画。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苏长贵变得很多天都不跟自己说一句话。她整日里忙着上班、辅导小孩儿作业,也忘记了还需要跟自己的丈夫聊聊天,说说心里话,她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意识到婚姻并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保护伞结了婚,依然可以离婚。

等到单位里的一个马上要退休的大姐接头偶遇自己老公在外面和年轻的女孩子谈笑风声,大打开交,陈玉梅终于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每天都在外边做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和谁一起吃饭,工作是否顺心?想到这里,陈玉梅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恐惧!

自己的丈夫,这么几年下来,自己一无所知!就像陌生人。这是多么令人恐惧的发现。陈玉梅开始有意识和自己的丈夫搭话,等他回家,走之前给他留张纸条,祝他工作顺心。这么做的时候,她以为苏长贵会感动,一起生活了20几年,没有爱情,亲情应该有的吧。她是坚信他们是有亲情在的。但她还是太自信了。她主动地搭讪,并没有换来苏长贵的回应,她留的纸条,还和她离家之前一样的姿势躺在桌子上,冷冷的打量着她。

陈玉梅不再中午吃过饭就躺在床上休息,她给苏长贵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吃饭,苏长贵要么不接,要么就是在电话响了很久以后,用没有任何温度的语调说“在忙”。每次都不等陈玉梅再多说一句,电话就挂了。陈玉梅是懊恼的,她想自己怎么也是县城长大的姑娘,自己有正式的工作,自己的父亲也曾经在县城的某个单位做过主管。但苏长贵似乎从来就没在乎过这些。陈玉梅心心念念的骄傲,在苏长贵那里,轻的没有丝毫分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玉梅内心有了一口气,就那么憋在心口,堵得她无比难受。但又无计可施。

孩子和苏长贵都在家的时候,陈玉梅会当着苏长贵的面儿,话里有话的说,“我和你爸爸,你更喜欢谁?要是我俩分开了,你跟谁过?”女儿每次都说,“我自己过,我谁也不跟!”女儿的回答陈玉梅是不满意的,甚至有些生气。对这个孩子,她倾尽一切满足,但上了大学的女儿似乎更在意自己长得是不是好看,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但谁让她是自己的女儿呢,终是不舍得说她一句。

苏长贵依然不理不睬,似乎没听到母女之间的对话。他会冷静的做自己的事,不停翻看自己的手机,然后上床睡觉。同床共枕,二人是背对着背的。

2015年春节,单位组织活动,陈玉梅带女儿去了深圳。整整10天的时间,苏长贵一个电话也没有打来,她也一个电话没有打过去。两个人似乎都忘了。活动结束,回了家的陈玉梅突然发现,苏长贵早上第一眼醒来就会找手机,然后手指翻动,打几个字过去。有时候自己忘记拿东西又转回家门,也会听到苏长贵用欢快的语调和谁说着话。这样欢快的声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中午打过去电话,也总是在通话中。晚上苏长贵醉醺醺回来,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也总会对着电话说“晚安”。

陈玉梅一直在想象电话那端的女人到底是怎样的模样,她有什么样的魔力让这个和自己过了22年的男人喜笑颜开。她的心里是窝囊的。自己一厢情愿的骄傲着自己的父辈环境,一直虚荣的收着来自兄弟姐妹艳羡的目光。22年过去了,在这个小县城里,孩子,社会地位,来自外界的嫉妒,自己都得到,却独独没有得到自己丈夫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笑脸。陈玉梅想:“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自己的男人,被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或年轻或妖绕的身体狠狠的甩了一记耳光。”

陈玉梅心里的屈辱和不甘越来越强,甚至有些恨恨的。恨自己的丈夫不识好歹,恨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毁了自己多年来看似安稳的家庭。她从来不曾想过,即使没有电话那端的人,他们的婚姻也早就危如累卵。人,一旦不甘起来,总是会将自己的委屈和隐忍放大,将别人的责任拓宽。每天的生活变得痛苦而折磨。也想过撕破脸,可是撕破以后呢?离婚吗?如果自己说离婚,苏长贵说“好”怎么办?自己的亲戚朋友会怎么看自己?自己的同事又会怎么看自己......陈玉梅不敢再想下去。

陈玉梅终究是忍不住,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爸爸在外面有了其他人。”女儿头也没抬,说:“这不很正常吗,离了我爸你能死吗?”陈玉梅没想到自己辛苦养了22年的孩子会这么说自己,她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意无意的,陈玉梅在苏长贵没有喝醉的晚上给他提起单位的一个老师,老公在外面找了年轻女孩子的事儿,说全园的人都知道了,就那个老师不知道。苏长贵并不接话,半天,说,“管我什么事”。苏长贵就像一个铜墙铁壁一样,给自己塑了厚厚的墙,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被排除在外。

短短一个月时间,陈玉梅瘦了17斤。

这个深夜的电话,让陈玉梅莫名的兴奋,她想,自己终于有了证据,终于有了努力的方向,胜利在望。

电话显示的区域是离自己所在的县城千里之外的一个省份,陈玉梅刚开始不确定是不是诈骗电话,接了之后那几十秒的无言对峙,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对方就是能令自己的丈夫发出欢快笑声的女人。这个女人,陈玉梅是想见一见的。但对方始终没有说一个字。陈玉梅想,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一样,不给自己留一点儿不利的证据。

陈玉梅在第二天故意轻描淡写的和苏长贵说:“有一个外地的电话,女的。”她想从苏长贵的嘴里掏出点儿什么。即使对方始终未发一言。她还是坚定说了“女的”。苏长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然没有理她。她顿觉无趣,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她相信苏长贵是明白的,在去单位的路上很是懊恼了一路。

长达一个多月的这场“意外”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没了下文,对于这个电话,苏长贵至始至终没有表达任何态度,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他却颓唐了很久,还是会在早上醒来的一刹那拿起手机,看一看,又失望的放下,中午打电话过去,偶尔是通的,晚上应酬完,好像没有再说“晚安”了。但苏长贵,变得更加不能靠近。他将自己更加厚实的装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内心。

陈玉梅想就这么算了吗?太多不甘心,和苏长贵拆伙儿吗?没有这份勇气。自己父亲已经去世,母亲不过是一个家庭主妇,曾经自认为的家庭优越感,早已不存在。就这么当做没发生的继续像陌生人的过下去,又不情愿。这场“意外”,如一根刺一样长在了陈玉梅的心里,不时的跑出来,扎的她生疼。

苏长贵没解释过,陈玉梅在纠结中也没再问,剩下的几十年岁月中,苏长贵依然过得孤单而落寞。在这个世间生活,孤独始终萦绕不去,太多的不快就这么被自己硬生生的压在了心底。那个年轻而安静的远方姑娘,被保留在心底的最深处,偶尔怀念,多少有了一丝安慰。怀念总是美好的,求而不得,让自己充满了向往。苏长贵想,他应该感谢那个姑娘。她总是留了一丝美好给自己。

陈玉梅剩下的几十年,始终没有释怀,她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未发一言的电话,电话那端的人,始终蒙着一层自己永远也揭不开的面纱。那根扎在心里的刺,就那么深深地长在了自己的肉里。几十年隐隐作疼。这一生,陈玉梅过得窝囊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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