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枫染红晚霞,苏子念正是踏上归途,却听得远远有一阵兵戈碰撞,紧接着便是满山遍野兵士们的嘶喊声,战鼓的雷动声,箭矢的破空声,惊扰了满山的野兽四处窜动。
闭上眼眸,她摇了摇头,暗暗感受着数里之外的情况。这时候,一支极青极浅的梅花竟于虚空中诞生,拂过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这支梅花拂过四处飘零的落枫,拂过兵士锋利的长戟,拂过八尺战马的黄金笼头,在漫天飘散的血花中转了个弯儿,停落在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肩上。
他忽然的笑了,紧握住那一支青色梅花,仍旧是原先盘坐在荒草丛中的模样,长发散落,污垢满面,晦暗的血液染透了男子的一袭锦袍,他右手提着三尺青锋,静候着敌兵的搜寻,亦或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此刻他却是长舒了一口气,笑得肆意而自如。
可你依旧是曾经七梅城的翩翩公子啊,苏子念想着,哪怕七梅早已沦陷,他心中那份骄傲却仍未被冷却。一如十八岁那年他伫立在七梅坚固的城垣之上,角楼之中,瞳孔中闪过的一抹戏谑。
他望着城墙下密密麻麻、悍不畏死的大齐军队伴随着战争的号角展开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攻城的巨大云梯似乎是要刺破他的眼瞳,可他不曾后退,也不能后退,他的父亲,七梅有竹简以来最伟大的城主陆子冥这时已被敌国隐藏在黑夜下的刺客所谋杀,身后便是七梅城的十万百姓。落羽剑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于是一缕灵力逸于天地之外,血红的梅花在将士们凉薄的骸骨中肆意绽放着,似要吞噬着这一方天地。他听得身后婴孩的哭啼声,冰冷的字节也从他的唇中迅速滑落:
“杀!”
那一岁的苏子念还太小,才十四岁。恰是豆蔻年华,听闻这一句时也难免得心悸,她躲在母亲华丽的衣裙之下瑟瑟发抖,她看见阿父在这时陡然抖落的一支羊毫,她看见阿父在陆离面前的长跪不起,她看着陆离,此刻的战神,七梅的少城主,她自幼的玩伴,这一刹那却犹如失了魂魄般不展颜色。
空望着陆离卸下身上的战甲,为她在城主府中的千年梅树下折上一支极青极浅的梅花,她忽然的哭了,眼泪有如珠子连连滴落在草叶上,却只换来了他的一声叹息,弥散在尘沙漫天的战场之上。
被护送出七梅城的时候恰是三月,春风十里,满城梅花开得正艳,苏子念见着身边的侍卫一个个接连倒落在血泊之中,自身却安然无恙的到了阿父留下的暖巢之中。她又有了新的阿父,大齐的安阳侯,六代的医药世家,权势遮天,想来足以护得她一世安全,她甜甜地唤着侯府的独子,那个总是喜欢穿着一身青衫的男子为兄长,而她也渐渐喜爱上了兄长替她挑过的血色罗裙,闲暇无人时,再静静地舞上一曲,如蝴蝶般的蹁跹。
可是她清清楚楚地知晓,她内心的蝴蝶早已折翼,当七梅城的硕大梅花在天空尽头绽放出最后一抹光华之后,她的泪水已经流尽,从最初的啜泣不止到后来的麻木不堪,她竟然只用去短短的的三天。
可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天,在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追击下,苏子念在马车上望着不时躺在道路两侧的侍卫和战士,最后一个躺下的是她的叶凡叔叔,他挥舞着铜锤在马车后咆哮着,声音震动着山野,临行前他轻轻地嘱咐着苏子念:“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是七梅最后的希望。”
苏子念淡漠地点了点头,随后,这个魁梧的男人在山林中化作了一道火光,冲透云霄的血红挡住了敌人的步伐,而她所有的侍从在这一刻也牺牲在了血泊之中。
要好好的活下去,苏子念想着,竟哭了出来,泪水簌簌地落下,落成了一地残花。
那时候的叶凡叔叔真的是把我看做七梅城的希望吗?那时候的我真的有心为阿父报仇吗?那时候的河流纷纷解冻,而我的心灵却冰封长眠,又是在等待着谁人的温暖。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隐隐约约的难过。在侯府里翩翩而舞的我,淡看这一如往昔的繁华景象,三尺红纱薄尽了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