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姥姥去世后的第七天,想起上周三,我要去办一些工作的事情,跟单位请了假,听说哥哥去看姥姥,转道去了姥姥家,谁知道这次见面竟是与她的最后一面,后来想起,有些恐慌,也有些庆幸,这个从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老妪,连去世的时间都是我刚好请了假回家的那天。
姥姥去世后的几天里,我忙着帮家里人处理琐碎的事情,晕头转向。在丧礼上见了很多年没见的人,说了很多年没说的话,因为疲惫,晚上回家倒头就睡,次日清晨再去帮忙。丧礼全部结束的那晚,我躺在床上,细细地想念她,决定写这篇文,不是沉痛的悼念,也不是矫情与悲戚,只是记录与梳理,让我和看了这篇文的家人们在多年之后,还能通过我的这些字,勾勒出那个总是怯怯的、低着头的,性格有些古怪的,孤独的老妪。
姥姥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她随父亲与继母组建了新的家庭,旧社会的继母,是刁难与权威的象征。我十几岁的时候,与姥姥经常有长长的聊天,会听她难过地告诉我,她四五岁时,会用小手捧着继母扫地后堆积的黄土,放进收纳垃圾的物件里。她也常常说起她的亲生母亲,说她头上长满虱子瘙痒难忍时会跑去她母亲身边,听她母亲一边哭着骂她一边匆匆跑去买皂角给她洗头梳头······那时候,她讲了很多很多故事给我,今时今日,那些故事里最小的主人公也被一抔黄土隔绝于这个鲜活的世界之外了,而这些故事里弥漫的陈旧、腐烂的气味也早就消失殆尽,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怨恨往往生长在渴望爱的泥土里,而原谅,是否会强大到掩盖所有的厌弃与怨恨,我不知道。
畸形的原生家庭对姥姥的性格影响很大,姥姥早婚,14岁嫁给了入赘她家的比她大9岁的姥爷,受尽了呵护与宠爱,据姨妈们与母亲回忆,姥姥年轻时身体虚弱,戾气很重,一言不合时会体罚孩子,所以她们对姥姥的怕远远超过爱。
再后来,姥爷因病去世,两年后,小舅意外亡故,再两年后,小姨因病去世,这些赤裸裸地丧亲剧痛,全部被加诸在一个女性身上,行笔至此,心随笔尖一起颤栗着。
姥姥在世时,有头痛的毛病,高原反应时会头痛,伤风感冒时会头痛,后来慢慢发现,她遇到不如意时头会更痛。头痛的时候,绿色包装,售价低廉的“何济公”牌头疼粉是大家的救命稻草,缓解她的头痛,消除我们的忐忑。
姥姥在世时,每年会来我家小住一段时间,我上小学、中学时,盼星星般盼来姥姥,尽情享受每天中午一回家就能看见笑嘻嘻她的脸和吃到热腾腾的饭菜的短暂幸福。再后来,她年纪更大了,我也上了大学,母亲接她来家里小住时,会变着花样买她喜欢吃的东西回家,我看她挣扎于想吃又不敢吃的怯懦和自卑中,心里五味杂陈,只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她想吃的时候,走到一边不看她。
直到今天,我一直很疑惑我参加工作之后与姥姥产生的
没有任何原因的隔阂,那种毫无顾忌聊天撒娇的亲密悄然逝去了,她不止一次地,小心翼翼地,又好像有些理所应当地拜托我负责妹妹的未来,我只是苦笑,也疲于解释,一个整日不停地寻找自己未来的人,有多大的力量承担别人的成长呢?只有很多次与姥姥相顾无言的尴尬里,我会厌弃成长,那些静悄悄生长出来的世俗的智慧,加固了我和姥姥之间的心墙。
参加工作后,我陆陆续续给过姥姥一些零花钱,她每次都很高兴,说很多祝福我的话,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会再说起我小时候给她的那个“我长大后,要给你100块大钱,你去花”的温暖又可爱的承诺。
她去世之前的一个多月,因为心脏衰竭长时间卧床,腿部生了压疮,我每次去看她,会给她处理伤口,清洁的时候,总听见她满意的、舒适的叹息声,去世的那晚,她央求我为她清洁伤口,抹些药,我真庆幸我做了,也真庆幸她成全了我的弥补。
我的姥姥,幼年失去父母疼爱,中年丧夫丧子,生活总是恓惶,总是小心翼翼地在看别人的眼色,永远怯于追求真我,背着思想和生活的包袱,终于完结了她的一生。这个生来孤独,永远孤独的人,紧闭着她的心门,门周围站满了从未想过去敲开她的心门的看热闹的人。
姥姥去世的那天清晨,太阳升起在清冽的初冬空气中,天空湛蓝高远,一群鸽子带着所有的病痛、怨愤、忧虑与恓惶飞向了更高远的天空。
听说,姥姥去世时,一直清醒的念着祈祷词。
听说,姥姥坟上的黄土绵软细密,没有杂质。
听说过一句话: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