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劲,摇窗响。朔风正恣肆。
友人欲留我,却留不住我心。告辞,出门,下山,信步间风却小了。天却愈阴,似要黑了,苍茫的不仅是远山,还有对面的丛林了。
我喜欢这肃然的平静,不必如透亮阳光下的真切。就这样,看不出早晚晨昏,天地初开时就是这样的吧!
路边干草间有青色。被割断的月季,在刀痕处反迸出新芽,攒动如在春阳下。谁丢弃的一个琵琶种子,出土成新苗新树,虽然高不过三指。它身边却是一棵挺立的琵琶大树,苍枝向云。小小的它会长成大大的它。
风小,割手,割脸。呼吸里,冷气入了心肺,毛衣不胜寒。该是雪候了,山里人有感觉。
过茅店石桥,几棵柏树相迎。人家篱笆外,麦草堆如蘑菇。麦草里拱着几个孩子在逗乐,北地的人都有这样童年的冬天。
转弯,是山嘴最尖处,如船的甲板,也如剑的前锋。我立着,可看西五十里的秦岭,可看东三十里的邙山,可以想象广大的天地,远近的故交。脚下深谷,谷底有柳树,柳边有活泉。两侧的各山,山草山风,都有滋味。我想拿来铺盖,今夜宿在这里。总想栖身深山间,星月为友夜气作枕,难怪你们说我是野人。
忘了行进。雪花入脖颈,才惊醒了我。不拍肩上雪,继续走。回望,脚印分明,窃喜,以为这是自己的创造,是山中唯一的行者。索性退着走,想多看那印迹,看它一点点伸远。某时,我会成为投宿的远客,去惊动别处山家的柴扉吗?
雪不大,更好,苍山慢慢成白头翁。黑白的分明如想象的间隔,跳跃的思绪正好按那分野起落。明处是梨花落,暗处是水云间,高处是关山月,低处是羌笛吹,让人想得开怀想得心疼,既想捧起片片雪点点影入怀,又想在山上打滚趟遍,把热爱之野寸寸摸遍。
到梭罗沟水库了,自然有小舟自横不见船家。边上芦苇成片,古时的蒹葭成了现今的野草。岸上竹林青意,雪入无声,风过有声。风吹树林飒飒萧萧,过竹林却簌簌疏疏,能让独行者听了慰心。竹林上边有学堂,那是三间土窑,经年留影,启蒙了多少孩子。现在雪落荒院,人鸟俱绝,谁忆书声,谁坐幽篁?
上来坡,是千亩麦田。雪打麦苗,风吹麦垄,雪中我独行。麦苗是我数不清的兄弟,我能感觉到它们无声的呼吸。今夜回去睡下,我会想它们该做怎样的梦。我深爱它们,它们一次次走进我的梦境,我对它们的亲吻和疯狂思念是常态。
一株梅树在前,远远地它迎接我,我似乎也奔它而来。干枝梅无数次让我萦念,如山连水重。
我在树下立着,看雪落它的花蕾。我摇它,一树雪白落我头上,我感觉到它的温度了。每见梅花总少年,小程我一袭春衫独白,如燕行青山,雁过大关……
我好像再也回不到家了,我其实不必回家。我希望这山路无尽,雪无休时,人无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