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去年去世的,奶奶在家里常常念叨着爷爷,这本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原来我却不是这样认为的。
爷爷和奶奶的家境相当,不过那时候爷爷是个有工作的人,村里叫他们“国家的人”或者“当官的”。爷爷当过警察,也当过村里的支书,支书应该当了很长的时间,起码要比警察长,因为我常听大人们谈起爷爷时,称他为“刘支书”。在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流口水,因此,在那个时代,从个人条件看,嫁给爷爷是个不错的决定。看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说是个美人,应该没有任何人反对,两条黑亮的大辫子,简单的白衬衫,藏青布裤,就仙仙的。他俩的结合才在没考虑现在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因素下,算是天作之合。
爷爷奶奶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女孩,老三和老四是男孩,奶奶很好的完成了那个时代女人的重要使命——传宗接代。那时候其实很少出现电视剧里的那些狗血剧情,女人生不了男娃被冷落、家暴什么的,计划生育也是后来才有的,所以可以生很多孩子,怎么也能有一个男孩吧。
在我记事之前,他们的感情如何,我不得而知,父辈的人也很少谈起。但从我记事后,他们的感情在我眼里却不是那么和谐,奶奶总是抱怨爷爷这不对、那不是,爷爷常常板起脸不吱声,有时候也会大声呵斥奶奶。
爷爷喜欢打牌,打牌在那时是村里男人不多的或许唯一的娱乐方式,奶奶却是最讨厌爷爷打牌,爷爷虽然拿着退休工资,但家里也不宽裕。每次知道爷爷打牌都抱怨得特别厉害,爷爷也是始终不吱声。其实爷爷很怕被奶奶发现她打牌。奶奶在家里,他很少出去找老兄弟们玩牌,即使去也会带着锄头、镰刀伪装一番。只盼着逢年过节的时候,女婿们上门来看他们二老时,奶奶才会给他放个“假”,可以正大光明的玩上一天。奶奶一年里会出一两次远门,去闺女那里呆上两天。在这两天里爷爷就如同没有家长管束的网瘾少年,会珍惜时光,呼朋唤友,在家里拉开阵仗,甚至挑灯夜战,虽然满屋子烟熏火燎,但我却也开心,因为通常我可以收获一点“封口费”。几十年处下来,谁又不了解谁呢?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特别游戏吧。
爷爷虽然不是十足的知识分子,但却有着知识分子的毛病——不会做饭,直到爷爷走时,我知道的他唯一的厨艺,是白水煮面条。这大概也是奶奶不怎么单独走亲戚的重要原因吧,即使去闺女家,奶奶也会提前炒一盆酸菜什么的,给爷爷的白水面条当调味。磕磕碰碰的生活里,也难免会战火升级。有一次爷爷就“离家出走”了,搬到一墙之隔的大儿子家去住(也就是我家,父母长年在外地打工)。当时的我就想,爷爷吃什么呢?奶奶做饭的时候我就一直守着灶台,我知道我必有大用,盛起后一勺菜,奶奶终于发话了:去叫你爷爷吃饭,看他过来吧。我咚咚咚的跑去传话,爷爷很不硬气的回答,我自己会煮。我就再咚咚咚的跑回来复旨。哼,硬气的很,过去告诉他煮多了不吃,明天馊了就倒掉,奶奶说着递给我饭菜。我端着一大洋瓷碗饭菜,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这回爷爷倒是没拒绝,指指桌子,让我回去吃饭。几天后,爷爷又回来了,我也不用重复的传话送饭了。
他们吵过很多次架,我也做过很多类似传话送饭的事。吵架后的他们也从来没说,我是对的,你错了。也没有,我错了,我就去给你服软,说对不起,但他们同时给对方台阶下了。
爷爷走的很突然,那晚上我赶回家时,奶奶由她的老姐妹陪。当她抬起头看我时,我第一次体会到眼神会如此的富有感情,我为之战栗,眼神里有惊慌、害怕,迷茫,甚至解脱和欣慰。
年中的时候回家。陪奶奶看电视,他又不断的说起:他倒是痛快,早早的走了……要说我身体不好,应该先死嘛……这回他打牌没有管他的了,叫他耍个够……奶奶说着说着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眼眸闭合时,眼角深深鱼尾纹里水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