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我,太自负了。”
阳光柔柔地透过宫墙,洒在一个宫装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眉目如画,肌肤如雪。身形婀娜多姿,宛若洛神惊鸿一瞥便颠倒众生。
可是任谁看,都要一声叹息。因为这个如画般美好的女子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偏偏这女子对于此却毫不在意。好像她正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期待已久的结果。
“将军!”女子身旁站着的一位的年轻小将,英挺的眉目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不过这是盛京城中那些花痴女人单纯的看法,若是见过世面的老人必然会心生肃然,因为那小将身上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气。
他是从血海里杀回来的。
军队里的老将领,自明白这样的人有多难管教。
可是眼前这柔弱不堪的女子却让年轻的小将军不自觉地心生敬意。因为当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兵时,眼前的女子便是他最崇敬的将军了。
“我以为,他会对我稍稍还有一点情意。可惜我错了,在他的天下面前,独孤玉衡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如今已经入夏,天气已经逐渐炎热。可是这名叫独孤玉衡的女子还是披着一件很厚的斗篷,斗篷是大红色,还是那人亲自给她披在身上的。
“玉儿,这红色是极为衬你。”萧镜一脸温和地冲她笑着。
转眼,世代镇守云南的独孤家就被灭了个干净。如今独孤家的军队被调去抵抗西北的柔然族,柔然人凶狠异常,独孤家的军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
可是依然赢了。
惨胜而归…
这便是独孤家的守土卫国军人的坚持。
“咳咳咳…咳咳…”想到这里,独孤玉衡一阵气血翻涌。
“将军…”
年轻的小将没想到曾经英姿飒爽的独孤家的玉衡郡主,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玉衡将军,如今竟如此的羸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轻易带走,根本不用任何人再使用任何阴谋诡计了。
“不要再叫我将军了,我不配做一个将军。”独孤玉衡只是摆摆手:“他让你来,不过是试探我而已。如今独孤家已经没有希望了,你不是独孤家的人,可自去寻自己的出路。”
“将军,怎么如此想我!”
独孤玉衡却又说了一句话,让那小将无言以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小将在军队里也是读了一些书的,战争的惨烈让他迅速地成长。他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沉重含义,只是由眼前这被当今陛下灭了满门的女子说出来,尤其让人感到意味深长。
(二)
对于当今天子萧镜,世人曾有许多看法。
出身卑微,生母身份成迷的皇庶长子。
为人谦和,擅长诗文的贤王。
一夕之间,雷霆手段灭了父兄登上王位,又收拾了手握重兵的岳父家,把自己的妻子逼得整天只想寻死的“可怜人”?
“我自然是天字第一号可怜人,你若找不到医治玉儿的办法,这名号很快就属于你了。”
当今天下,若是还有谁敢在这位天子面前如此不正经地调笑,那一定是这位出身逍遥谷风流倜傥的少谷主沈月河了。
“好歹我也是你表兄,给点面子好不好。”
沈月河一身青衣,头戴一根朴实的木簪,大袖翩然间宛若魏晋名士。让人一见他便觉得这位兄弟该去林间放歌长啸,醉酒逍遥,哪怕当街打铁也比对着眼前的这个人要好。
如果这人还能被称为一个人的话。
“我说了,皇后娘娘的病是心病。她心存死志,大罗神仙也难救啊。”沈月河心里把可恶的老头子骂了一百遍,要他整天出来对着这块冰山,整个人都内伤了。
“所以呢?”萧镜虽然是皇帝,可是却极少穿龙袍。一身月白衣裳朴实无华,简直比沈月河更像一个江湖人。
虽然众人没有不怕萧镜的,可是沈月河更多的却是愧疚。
若非三十年前那段往事,萧镜未尝不可做一个逍遥闲王,和他出身显赫的王妃比翼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三十年前,当时的老皇帝因为忌惮逍遥谷的实力,所以派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萧镜的父亲和当时的云南独孤家世子也就是独孤玉衡的父亲化身为江湖人士,接近他的小姑姑沈若梅。得到小姑姑的信任后,他们偷取了逍遥谷的地形图,由独孤家出兵几乎灭了整个逍遥谷。
血海深仇!
可是那仇人还带走了他的小姑姑,生下了一名男婴就是萧镜。
小姑姑生下孩子之后就血崩而亡。
仇人也因此大功得立太子登基为帝。
沈月河还记得,他找到萧镜时,那个因为身份敏感在皇宫艰难生存的男孩正小心地从白雪皑皑的枝头摘了一支梅花送给一旁绝美的女孩。
男孩玉质天成,女孩颜色逼人,就如远山水墨碰上了艳丽牡丹,偏偏就那么相互辉映宛若画家笔下最完美的作品。
亲手破坏这份美好的沈月河心里是有愧的,尤其对于这个冰山趋势越来越严重的表弟,谁都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
他决定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许可以让他的负罪感减轻一点。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沈月河严肃地看着萧镜。
萧镜见他如此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因为他知道沈月河这是有正事要说了。
“我可以改变她的记忆。让她以为她父亲是战死沙场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要安排得好,一切都可以掩盖掉。”
萧镜眉心一皱:“不会对她有什么损害吧?”
沈月河保证道:“绝对不会。她的病是心病,心病好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这其实是半个谎言,因为沈月河真的有可以改变记忆的秘法。但是他决定把选择权交给独孤玉衡。因为他知道,那个在一场场阴谋里原本无辜被牵连的女子已经根本活不了了。余下的生命该如何度过,当然该由她自己选择。
虽然残忍,也是一份尊重。
不过已经疯魔了的萧镜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就这么办。”
为了报仇,他舍弃了玉儿。
他后悔了…
(三)
萧镜没有想到事情进行的竟然如此顺利。
独孤玉衡的记忆被改变之后,虽然整个人还是很虚弱,待他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态度。
“镜哥哥,我煮茶给你喝好吗?”
此刻的独孤玉衡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裙,这是她以往极少穿的颜色。如今穿在身上,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看得萧镜心中一股柔软。
这是独坐高位之上已经太久没有的感觉了。
“好啊,玉儿煮什么茶,我叫人去准备。”
萧氏家族本是大儒出身,对待皇子的教育在文教方面极为严格。而萧镜能以此受到世人的推崇,在此方面的造诣可谓是大家级别的。
煮茶这种风雅事,原本都是他亲自做来,出身世代武将家族的独孤玉衡从来是不耐烦做这些事情的。每次都是耐不住性子直接拉他出去比剑了。
不知道沈月河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玉儿连性子也变了那么多?
“哼,你以为只有你会做吗?我也会的。”独孤玉衡故作生气。
萧镜赶忙把她搂进怀里:“都是我的错,玉儿莫要生气。”
接下来,萧镜陛下果然尝到了世上最难消受的美人恩。
“玉儿,这茶,怎么颜色这么怪?”
“镜哥哥,我这是按照陈朝的茶书做的茶啊。”
“啊?”萧镜扶额:“这陈朝的茶多是一些胡椒面啊,八角,茴香之类的调料,里面还要加点花生芝麻碎之类的东西。咱们现在的人怎么喝得惯呢?”
“可是我就是想试试,那种茶镜哥哥你天天泡,这种多好。简直和我们滇南的青苗酒一样够劲儿。”
“你喜欢,喜欢就好。”
萧镜陛下想到他的玉儿作为独孤家唯一的继承人自幼就要比别人多几分老成,年纪大点还天天在军营里混,自然没过过少女舒心随意的日子,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纵容之心。
可惜这纵容之心很快就被现实打败了。
“玉儿,你听话,厨房不好玩儿。你想吃什么?让他们准备就好了。”
“我想给镜哥哥做面吃。”独孤玉衡现在很爱穿一些鲜嫩的颜色,若是以前萧镜怎么也不敢想象他威名赫赫的独孤将军会穿一身粉裙在厨房里和面。
纵然这面活得委实夸张了些。活面怎么会烧到厨房呢?
看着狼狈的御膳房众人祈求的眼神,萧镜陛下大手一挥还是拉走了心爱的妻子。
“镜哥哥,我是不是很笨?”委屈的姑娘极力咬着下唇忍着眼泪。
萧镜赶忙哄道:“怎么会,我的玉儿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姑娘。我知道玉儿想做个好妻子,不过我萧镜的妻子不需要做那些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做。安静地陪着我就好。”
“这样吗?会不会被人说我很废物?”
“谁敢找死!”
若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天边月正圆,一对璧人的亲密言语让月亮也羞得闭上了眼睛。
(四)
文德二年,静敏皇后崩。帝三日不朝,水米不进。三日后,帝复如初。杀伐果决,天下承平。